王樸苦思冥想了好一會,終于發(fā)狠道:“趙肖還沒有做出實質謀反的一步,我們不能動他,否則,就會壞了名聲,令天下人寒心?!焙笫赖奶教靽褪且驗楹樾闳录墒_開,后者一怒之下出走,大業(yè)便崩猝,他不能不引以為戒,猜忌是魔鬼,會令彼此陷入猜疑鏈,最后陷入離心離德的滅亡陷阱。
“若不盡快除掉他,等你從遼東回來,他就成了氣候,不可啊,咱們寧可殺錯不可放過,該乘他羽翼未豐,先下手為強。”王雁憂心進言道。
王樸莫名詫異的瞅了王雁一眼,這話有幾分呂雉的味兒。
“但,這個口子一旦打開,就再也回不去了。”王樸苦惱道:“趙構都還是等北伐重創(chuàng)了金國以后,才殺岳飛。我這個還沒打江山,就把身邊最得力的大將干掉,豈不是比趙構更蠢?!彼矝]想到,僅僅做了一方小諸侯就有如此多難以抉擇的痛苦,若得天下以后,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更多更復雜的人與事。
“嗯,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神不知鬼不覺削弱他的兵權,又不用招人詬病。”王雁忽而有了主意,笑道。
“哦,女諸葛快點講來。”王樸欣喜不已,問道。
“目前只有林昌興得知趙肖有反心,說明他們兩人必有齟齬,我們便把趙肖的第二千人隊一分為二,一半依舊留給趙肖,另外一半交給林昌興,調往大同,再下一道密令,交給他看住趙肖,一旦趙肖真的造反,便可立刻拿出密令,及時反擊?!?p> “嗯,好,不錯,是個好法子,這叫制衡,深得用人之道?!蓖鯓阋慌拇笸?,贊許不已,想了想又道:“不過,咱們不能給人家看出來,即使趙肖看出一些端倪,其余人也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們在算計他?!辈荒軌牧嗣?,他身為諸侯主公,必須營造出厚道人設,才能獲得手下們的信任,使隊伍有凝聚力。
“這個方便,只要說東虜入寇,你奉皇命帶大部分精銳前往遼東,恐后方的賊軍乘機北上大同,以此為借口,把趙肖的人馬分一半回來,誰也挑不出毛病?!蓖跹愕馈?p> “嗯,還有以后給趙肖補充一些新兵過去,不能叫人看出來我的算計,那會認為我對不起趙肖,給他造反提供口實,人心也會不太向著我。”王樸道,他仔細想了想,又道:“不要給趙肖配鋁甲騎兵,讓他用純粹的火銃兵?!?p> “這是為何?”王雁不解的問道。
“火銃兵非常依賴后方的生產線一刻不停的供應,將來他敢造反,我一切斷他的補給,那些兵就沒用了?!蓖鯓悴唤值靡獾年幮Φ溃骸案赂赂?,我可比崇禎,洪秀全和趙構之流高明多了?!?p> 大事商量完,王雁又說了兩件小事,一件為崇禎皇帝向山西派出了一堆錦衣衛(wèi)和東廠太監(jiān),四處封礦抓人,揚言收礦稅。王樸很不悅道:“這是崇禎在試探我們的底線,不用留手,派人將他們最囂張的那部分干掉??磥沓⒗镆灿忻靼兹?,看懂了我們的要害之一就是山西的礦產資源,打算給我來個釜底抽薪,但是沒有武力為后盾,一切算計都是笑話。朝廷里的明白人有一點,但是不多。”
聽了這話,王雁笑道:“我打聽清楚了,是登萊巡撫孫元化給皇帝上了一個折子,提了這個建議?!?p> “這龜孫子怎么跟我杠上了,我又沒有惹他?!蓖鯓闫娴?,他和孫元化都是徐光啟的門生,算是同門加同黨,在明朝,這關系實屬親近。
“關于此事,我也派人去打聽了很久,只有錢龍錫對我說了實話,原來淮商跟孫元化合伙開設了一家南洋殖民公司,也賣起了煙草和糧食?!?p> “我特么的醉了?!蓖鯓惝攬鎏似饋?,古人怎么也玩這么花,難道這個孫元化也是個穿越者嗎。
“他的貨源來自兩廣,海船是老舊的型號,運輸過程很可能遭遇不測,且速度很慢,我已經派人去跟海盜談判,給火銃讓海盜去打劫他們的船隊?!蓖跹阋娡鯓氵@么大反應,連忙安慰道,神甲營的蒸汽船速度快,并不懼海盜。
“這只怕不夠?!蓖鯓銛Q眉道:“對待如此險惡用心的賊子,需要如獅子撲兔,必盡全力?!爆F在孫元化的危險程度已經超過了東虜皇太極,萬一他是穿越者,那更加不寒而栗,爭天下從來只有一個贏家,不死不休,對手是穿越者也不可能例外。
而且,和古人爭天下如同打人機,可以卡bug,人機又不聰明,套路固定,壓力小很多。和穿越者爭天下就如同與人對戰(zhàn),不可以卡bug,對手還會靈活出招,防不勝防,壓力會大許多。
“那么,主子有何打算?!?p> “讓我想想?!蓖鯓愠吝实?,歷史上孫元化被孔有德坑死,按時間來算該是最近這半年,東虜在大凌河圍點打援,明朝只好不斷驅使各路軍馬去送死,孔有德部在前往遼東的路上,本就懷著必死的恐懼,還被途經的豪紳家仆刁難,據說是軍中有人偷了某家一只雞,那家的家仆打上門一頓辱罵??子械聭嵍炎?,糜爛整個山東,后乘船投往東虜。
這便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登州兵變,若孫元化是穿越者,他必定會設法化解這場危機。
“咱們可以跟劉興祚合作,東虜入寇,大凌河告急,皇帝一定會調山東兵馬入遼救援,我們給劉興祚一點好處,讓他們去山東偷襲一把。”王樸笑道,若孫元化是穿越者,一番布局下孔有德沒有反,他還有這個后招。
“你,你是說劉興祚會反?!蓖跹愠泽@道,劉興祚本為東虜將領,叛東虜來投大明,在上一次東虜入寇中,他還領兵勤王,斬獲了東虜三十余首級,如今天下人都在傳頌劉興祚的忠義。
“你很吃驚嗎?!蓖鯓銌柕溃侵罋v史,皮島接下來仿佛中了詛咒,上面的每一波人都會選擇叛變投虜。
“可,他叛變了大明,難道又回東虜那邊,皇太極如何肯收留他?!蓖跹悴唤獾?。
“那你就小看皇太極了,這家伙有心胸,玩一把千金買馬骨又有何難。”王樸道。
王雁點點頭,但是臉色看不出信服,看來心里并不十分認同王樸的推測,確實這推測太神棍了,完全違背了常理,但是在明末這個全部崩壞的世道,連常理也在崩壞。
“劉興祚一定會反,我們給他一點武器就能壯他的膽,不過火候該把握好,給的太多,他容易提前造反,給的太少,他又磨磨蹭蹭不肯反,哎呀,先給他一些糧食和手榴彈,并且暗示一下,就說孫元化有炮,皇太極那邊稀罕著?!蓖鯓愫鋈挥X得自己太卑鄙了,這種事情萬一泄露出去,他必然會被當成國賊漢奸,人人得而誅之,于是又道:“別留下文字把柄,劉興祚將來會是我們的敵人?!?p> “嗯,我明白了?!?p> “不,你沒明白,我要劉興祚死在山東,總不能為了坑死孫元化就把火炮送給皇太極,皇太極得了火炮還得了,那豈不是如虎添翼,咱們還要不要過日子?!蓖鯓闫乒拮悠扑?,索性卑鄙到底,先把劉興祚忽悠去山東劫掠一番,給孫元化做實一下死罪,再親自出手剿滅劉興祚,把叛軍們從山東劫掠來的金銀珠寶全部揣進褲兜,順便去皮島抄了劉興祚老窩,好處盡收,還額外撈到扶危定難的美名,一魚四吃,豈不美哉。而且這樣演變下去,即使傳出對他不利的謠言,也沒有人會信。沒有人會懷疑他這個平定大亂的英雄能是罪魁禍首。
王雁呆了呆,不禁驚愕道:“如此是個好,好計策?!彼铧c說成絕戶計。
“哼哼,今日我才是像個穿越者的樣子,其實我本是個好人,都是被敵人逼出來的陰損?!蓖鯓慵毬曕止玖艘痪洹?p> 王雁又說了另外一件小事,原來那個湖北御史蘇遠橋還在代地一帶四處走訪,收集王樸謀反的證據。近期,大同御史陳泰還特意去大同的總兵行轅抱怨過。
蘇遠橋,字裴潤,王樸念叨著這名字,湖北御史跑到大同打探謀反的罪證,這是要把大同本地的同僚往火坑里去推啊,怪不得大同文官們都對之恨之入骨,頻頻來總兵衙門旁敲側擊一番,總是拐彎抹角的提醒王樸,這家伙不能留,但是王樸也查過,這個蘇裴潤和孫傳庭是摯友,他還不想憑白得罪一個有氣節(jié)的歷史名臣,說穿了,這種人有能力還有毅力,最不好惹。
但是這個理由說不出口,他只好又拿出一貫的說辭敷衍王雁,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一介腐孺而已,不用理他?!钡峭鯓阋仓?,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就又道:“抽個時間,我想會一會這個固執(zhí)的家伙?!?p> 王樸不愿再見到福王,就跟親兵們從后門過一條小巷,從街角翻身上馬,他卻不知道,這一幕正好被人盡收眼底,這人作苦力狀,一臉黝黑發(fā)亮的皺紋,兩眼放出精光,先低頭避開王樸身邊親兵們的四處張望,等他們開拔后又快步跟上去,王樸雖是騎馬,但是鬧市街區(qū),左右親兵開道,行進不由得小心翼翼,就沒有把這個尾巴給甩開。
一連過了幾個街頭,路上行人逐漸奚落,尋常布衣少了,奴仆和服飾鮮亮者漸多,路面也從凌亂土石換成為方整石磚。高樓亭臺林立,這里便是周王府西南角落的范曄路。
“范曄路王府?!蓖鯓憧粗@個精雕門牌子,以及旁邊那池塘里幾朵假山不禁暗贊,古人豪寓的審美和現代也接近了,就是求一個干凈清爽中透著雅致,這里據說原本是周王的產業(yè),王雁欠了好大一個人情才買下來,用來安置王樸的幾房妾室。
不知不覺的,他的女人越來越多,小小的雁門關衛(wèi)都裝不下了。
進門就見到熟人,他的六個女仆之一,原來被安排在這里做管家。
“先帶我去表妹那兒?!蓖鯓惴愿赖?,表妹的失心瘋一直都沒見好轉,但她楚楚可憐的摸樣不知為何在王樸的心間留痕難忘,所以王樸想先去她那兒。
這里據說是周王給從前乳母修的偏殿,院子蜿蜒曲折一條雕版畫廊,明朝王爺喜歡找鄉(xiāng)下女人做乳母,村野婦人的喜好略顯繁雜俗氣,王樸皺著眉頭走完,來來回回這條畫廊修的迷宮一般,心里不禁吐槽,這個屋子的原主人一定是個慢性子,而且有無數個閑雜多余的日子,可把他這個忙人憋的沒脾氣。
再進一弄堂,眼前豁然,一條寬約一丈的迷你人工河從左邊的假山下咘嚕咘嚕滋出來,橫貫過草花繁茂的院子,與一座半月形狀的灣拱石橋交錯,沒入右邊另一座假山下,王樸心贊王雁果然得力,依他的叮囑,將表妹安置在一個有水流,草坪和花卉的居所,依據后世的醫(yī)學常識,優(yōu)美的環(huán)境可治愈精神類病癥。兩只鶴突然冒出頭,和王樸對峙片刻,似乎對這個陌生人好奇又警惕,過后側過身低頭往水里覓食,王樸見這兩只鶴紅腹金冠,后世也不多見,該是稀有的保護動物,便上前一步想看個仔細,它們卻受驚,連忙張開翅膀撲騰幾下,只是翅膀被人動了手腳,不能飛,踢長腿速度走開。
“這是周王贈送給我們的喬遷之禮呢,主子喜歡嗎?!鄙砗蟮呐托Φ馈?p> “我倒無所謂,只要表妹喜歡就成?!蓖鯓阈Φ?。
“主子最是有情有義?!?p> 這邊的說話似是驚動了花草密林中的某人,一個甜甜的聲兒傳來:“誰,誰在那里?!?p> “哈,原來若雪也在?!蓖鯓懵犕跹阏f起過,表妹秦金玲平時與復若雪最是要好,復家被邢紅娘攻破堡子滅門后,復若雪沒了娘家人卻也沒哭沒鬧,平時只與秦金玲膩在一起帶他的長子王平安。
“哎呀,老爺,平安快來,叫,叫爹爹。”復若雪看到王樸,甚為驚喜,連忙把小娃兒喊了過來,只見一個小影子從亭子的椅子邊探出頭,虎頭虎腦的喊了聲:“爹爹。”這小醬聲異常清脆。
“哎呦,半年不見,居然會叫人了。”王樸驚訝不已,這才一歲多,就能叫人,著實厲害了。
一連串小碎步,復若雪撲到王樸胸前,哭道:“嗚嗚,老爺幾時回來的,要住過久啊?!?p> “嗯,大概三五天吧,等軍隊集結完畢,又要出征了,哎,老公我一刻不得休息?!蓖鯓銍@息道。
“爹爹,爹爹,爹爹?!毙∑桨脖谋奶倪^來,也學母親的樣子撲到王樸的腳邊。
“呦呦呦,不得了,不得了,好有力,健壯的小子?!蓖鯓愎笮Γ研∑桨脖Я似饋?,舉過頭頂,這一刻,他在外面的那些陰損害人手段,淤積的負罪感也瞬間消散了,為了兒子,他一定不能輸,任是不擇手段也要贏。王樸熟讀歷史,他很清醒這個時代的規(guī)則,爭天下的失敗者不得好死,例如洪秀全敗了,他的兒子就被清廷活生生凌遲了,如果王樸自己也敗了,他兒子下場不會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