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兄以尸體為盾,退到圣女身側(cè),大聲呼喊道:“別猶豫,一起上,殺了婆爺,大伙兒才能活命?!?p> 但是婆爺積威已久,沒有人敢做這個出頭鳥,大伙兒都心中有數(shù),能不能活命姑且不提,先上前一步者必死。
婆爺眼見對面,圣女的手下與二師兄的手下,正兩撥人隱隱聚攏,暗叫不妙,于是決心先下手為強,只要將領(lǐng)頭的這個二師兄宰了,其余烏合必然退散。他冷哼一聲,拖動寬大的黑影身軀如巨碑一般緩緩逼近二師兄,二師兄滿臉懼色,后退至墻角,不小心一腳踩中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這時候也來不及細想,只是閃過一個念頭,這個軟綿綿的東西還能輕微的挪動,該不是老鼠。他又暗罵這種時候還敢分心,生死都還頃刻了,忙按下心神,緊緊盯住婆爺?shù)拈L袍,只要這長袍一動,就必然是那歹毒,且志在取其性命的一擊。
這一腳好巧卻踩中了圣女張秀英的檀中穴,吃痛之下,身子竟然微微動了一下,這個時候,她也不及細想中了婆爺?shù)亩踞樅?,為何還能動彈,只能用盡了吃奶的力,把火銃從袖子里抽出來,遞到二師兄的腳邊,這把火銃來自當年白曉茹在香河打造的那一批火器。
但是二師兄此時哪敢分心,就算腳邊有物件異動,他也不敢低頭去看,還以為是老鼠,遂抬腳后跟蹭開,好在,他正全心撲在對面婆爺上,腳不敢大動,只是把張秀英的手稍稍蹭一邊。
婆爺?shù)氖苫赆樐苁谷藴喩頍o力,神志不清,猶如三魂少了一魂,七魄只剩六魄,端的是厲害,但是,張秀英眼珠還能轉(zhuǎn)動,她看見了婆爺在緩緩逼近,而手中的火銃,銃口指向又離他不遠,便一點點挪移了銃口。婆爺正得意,陰暗中,也沒有留意到地上的張秀英正蓄勢而發(fā)。
張秀英發(fā)現(xiàn)她的手指頭怎么都沒法一邊抬起銃口,一邊留下余力去扣扳機,手指頭仿佛云霧一般不著實處。便只好一點點的推地上的泥地,待把銃把一點點陷進泥地里,婆爺已經(jīng)到了跟前,張秀英呼吸粗重,這一發(fā)火銃能不能打中就是生死分野了。
婆爺聽見了呼吸聲,不禁一呆,他忍不住低頭一瞟,遠處已經(jīng)退至墻角,退不可退的二師兄猛然揚手,一把腰刀脫手,向著婆爺疾飛而去。這是二師兄的最后一擊,他把腰刀都扔出去,一旦失手沒有打中婆爺,沒了腰刀,他赤手空拳,唯有任人魚肉了,
婆爺在低頭之際,聽前頭二師兄的動靜,尖聲嘿了一聲,順勢矮身避開了這把腰刀,這腰刀去勢不減,插中婆爺?shù)囊粋€手下,深入腹中,慘叫一聲,已然眼見不活。
但是婆爺身子卻在這時忽而一滯,因為他在矮身之際,看清了地上圣女的手臂,一把火銃的銃口正對準他的胸口,而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火銃吐出火舌。
這一發(fā)火銃幾乎抵近跟前,正中腔腹,若是常人,立刻就倒飛出去,七竅流血當場斃命了,但婆爺如妖怪一般,狂吼了一聲,震得洞窟沙土碎裂飄落,二師兄聽說過婆爺練就白蓮教數(shù)百年傳承的絕密內(nèi)功功法,白蓮轉(zhuǎn)生經(jīng),傳說練就這功法后,可自生怪力,百毒不侵,水火難滅其生機,此等功法歷來只給圣女和婆爺修習,其余教中弟子看上一眼就該挖眼,聽上一條口訣就該斷耳。
只見婆爺抬手緩緩而下,他想殺了圣女,但是又猶豫片刻,這左邊的頭轉(zhuǎn)向了右邊的頭,右邊的頭正驚恐莫名的低頭,瞅著胸口大洞哭泣。左邊的頭額眉便緊鎖,在陰影虛實間,越來越成了個顯眼的川字,這一幕太詭異,甚至恐怖莫名,婆爺其中一個頭,似乎對伴生的另一個頭生出嫌隙,甚至于殺意,在場眾人都是呆了,不敢上前與之放對。
后來,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婆爺左邊這個頭眉頭舒展,川字便瞬間不見,只是婆爺出手了,他抬起的手掌沒有擊向圣女,而是擊向了自己,但又不像自殺,而是右邊的脖子。
這一擊手刀似乎正中了要害,右邊的脖子瞬間與身子分離,飛了幾步遠,重重砸在了墻上,滾落幾個教眾的腳邊?;5厮麄円惶?,怪叫連連的后退。右邊的頭飛走,脖子噴出如柱鮮血,婆爺左邊這個頭,仿佛開心的咧嘴道:“死了,也不能和你一起下地府。我來世要,要做人,不是怪物,我要投胎去做只有一個頭的人,呵呵嘿嘿嘿?!逼艩斶@下子仿佛心滿意足了,又莫名蒼涼,他在眾人的瞠目結(jié)舌中,緩緩挪步至墻邊,靠墻蹲了下來,盤膝端正坐著,口中念念有詞:“兒不是怪物啊,下一世,娘一定疼我?!焙靡粫?,終于頭一歪,咽了氣。
二師兄看了看圣女,就道:“我們先逃出去,這一聲火銃,必定會把其他弟兄引來,再不走就別想走了,人太多了可萬萬走不掉。”
圣女的護法們忙把圣女攙扶到了一邊,對二師兄十分戒備。二師兄這個時候也不想節(jié)外生枝,就對婆爺?shù)氖窒聜兊溃骸澳銈円哺野伞!?p> 婆爺?shù)氖窒聜兠婷嫦嘤U,無人異議,可見以馭人之術(shù)來說,圣女要遠勝婆爺。
呂梁山深處,王樸在遠處親見義軍兵丁們將柴草一摞摞的塞進石洞里,這個費了兩天兩夜功夫,今早剛竣工的石洞僅僅兩丈深,離地卻有四丈高。王樸很是滿意,他發(fā)現(xiàn)義軍廝殺不行,總畏畏縮縮不敢前,但勝在吃苦耐勞,做各種工程實在踴躍。兩天兩夜就用簡陋的器械在這種紅色的軟石頭上挖出這個石洞,竟能自發(fā)號令,彼此配合得宜。王樸還驚異于這些義軍其實不笨,只要好好的訓(xùn)練,再上陣廝殺幾場,練出膽來,能有成長為精兵的潛力。
終于到了重頭戲,王樸親自挑選的幾只肥豬被一一用繩子捆著,再吊上了石洞,他不禁上前了一步,尋思接下里就是封住石洞口,再點火引燃里面的柴火,成敗就在眼下這一搏了。
這時,李自成靠近過來,拱手笑道:“若先生此計能成,我們愿奉先生為軍師,將來得天下,先生便可為宰相。”
王樸勉強一笑,這個李自成原來是個挺和善的老好人,對身邊人說話都是細聲細氣,并不像一個快意恩仇的草莽英雄,與他心目中的李自成有極大出入,倒有些商賈般的油滑,一看便知是個飽經(jīng)世事的油膩中年人。他轉(zhuǎn)頭對李自成回道:“好說。待會兒不管成不成,都請李兄弟在闖王面前給我美言幾句?!蓖鯓阋渤圆粶仕纳i破城法是否管用,眼下騎虎難下,只能盡量多說好話,預(yù)留退路。
塢堡上的敵軍們這兩天也是迷惑不已,義軍不來攻城,卻在下面挖什么洞窟,只是他們的長槍夠不到這個地方,只能扔石頭來干擾,石頭畢竟數(shù)量有限,這會兒居然是干看著,待看見下面義軍往石洞里塞了幾只肥豬,城墻上頭的敵軍都哈哈大笑起來,以為義軍在犯渾。
但是塢堡的主人傅老爺聽說這邊又有新奇動靜,急忙過來探頭一看,他抽了口煙,兩眼一瞇,大聲道:“哼,賊人無知,欲使妖法,我傅家乃以圣人名教傳九世,門楣前自有浩然正氣,旁門左道的邪教如何敢與我名教爭鋒,可笑,可笑?!?p> “啊,妖法嗎?!迸赃吘o隨的傅少爺聞言一愣,好奇心起,也想探頭去看。但是傅老爺拿煙斗敲他腦殼,喝道:“趕緊去請出祖宗牌位,擺在此處鎮(zhèn)壓妖邪?!?p> 石洞封死前,火把投了進去,等了很久都不見異狀。王樸很納悶,難道火沒有燒起來嗎,還是這法子根本沒用。念及此,他心態(tài)就崩了,滿臉的沮喪。
這么一折騰,周圍的義軍首領(lǐng)們看王樸的眼神便有些不對,李過這小子更是直言不諱道:“莫不是白忙活了一場,俺們斷糧數(shù)日,死了多少弟兄姐妹,你可知道厲害干系嗎?!边@個責備十分嚴厲,是存心盼著王樸以死謝罪啊。
邢紅娘不樂意了,氣惱道:“攻下城對我們何有好處,現(xiàn)在攻不下,卻賴在我們頭上,這是闖王待客之道嗎。”她一介女流,說話不太要臉,左右的男人們便也無法反駁,但是臉色都很難看。
闖王高迎祥怒哼一聲,道:“罷了,愿賭服輸而已,本來就不指望你們這些人,攻城手段何來取巧,你們也是豬油蒙了心,跟一個紈绔小兒瞎胡鬧?!焙竺孢@話更對著李自成等屬下們一通數(shù)落。
李自成略顯無趣,他剛才還討好了李巖,原來那人摸狗樣不過是個銀樣镴槍頭而已,倒讓自己這一回也丟丑了。他當即下令把人都撤回來,今日的攻城準備也黃了,義軍上下無不沮喪。
聽見闖王居然當面罵夫君是紈绔小兒,邢紅娘臉色頓時拉了老長,也重重哼了一聲,道:“哼,夫君,他們有眼無珠,那理他們作甚,咱們就從哪來回哪去?!?p> 王樸聽了不禁一愣,這樣一來,豈不是鬧了個不歡而散,怎么會這樣呢,闖王這些人如今這個處境,他與紅娘子攜禮物上門來幫個手,無論如何闖軍上下也該給個好臉色,王樸有些明白了,這些義軍就是這副鼠目寸光的德性,怪不得歷史上都一敗涂地。
想通了這些,王樸釋然了,他向眾義軍首領(lǐng)拱手作了個環(huán)揖,默默無語與邢紅娘一起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心里反省起來,本來這一回的籌劃就顯得格外異想天開,什么助義軍早日滅明,保漢人元氣。此事看來并不可行。
“可惜了那幾頭豬,能不能從那洞里挖回來,今晚便可吃豬肉?!备哂榈拿妹茫吖鹩⒁约毑豢陕劦穆曇簦?。她向來知禮,不常在這種場合隨便多舌,但是,那幾頭豬肥肥香氣的,著實是揪著心放不下。
李自成這才想起來,忙道:“哎呀,多虧妹子提醒?!?p> 李過從剛才一直戀戀不舍望著邢紅娘的背影,聞言也回轉(zhuǎn)來道:“嫂子放心,我估計這會兒正好熟透,可吃了,我立刻帶人去挖?!?p> 于是安排下去,行軍中又分出一支人馬,回石洞下,又攀云梯上去。
城樓上的傅老爺正在感念祖宗顯靈,鎮(zhèn)壓了賊人的妖邪巫術(shù)。卻見賊人去而復(fù)返,他沉呤了一會兒,忽有所悟道:“若本老爺所料無誤,他們必是來討回祭牲,嗯,賊人缺糧,已至顧不得觸怒邪祟了?!?p> “啊,這么做,倒難怪他們的邪術(shù)失靈。哎呦,我們祭祖的祭品可從來沒有討回去自己吃的,這便見了高低?!备瞪贍旙@愕道。
余眾聽了也都連連點頭附和,都在揶揄賊人無恥失智,法術(shù)不成就把祭品拿走,這些賊人還真是精明過頭,不肯半分吃虧,可惜到頭來得罪神靈,反得不償失。
傅老爺反而眼眸精光一閃,喝道:“破賊就在當下,賊軍得罪邪祟,我們該乘機拉攏它,使其為己所用?!庇谑撬s緊下令,搬來祭祀案臺,擺上各色犧牲,燒香乞佑。
傅少爺不滿道:“可這,不合適,我們圣人門徒,豈有討好邪祟之理,子曰,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p> 傅老爺當即怒喝一聲:“呔,逆子閉上鳥嘴?!币话驼凭桶迅瞪贍斉牡沽恕?p> 就在此刻,傅少爺撲倒的地面裂開了一道縫,城頭也傳來告急,“老爺,有,有,有古怪,那火,那洞口好邪門?!?p> “啊。”傅老爺臉色大變,他厲色伸直枯黑手指,虛點了點兒子,飽含了怒其不爭之意,但無言與之。待走到城頭邊,探頭下去一看,只見賊軍已經(jīng)挖開了一個小口子,正呼呼外冒黑火。漸漸地那火越來越詭異,猶如三味真火一般,燒塌了洞周圍的土石,洞口豁然大了數(shù)倍?;鹧嬗洲D(zhuǎn)為雜色,紅黃藍黑各色變換不定。
這可把城頭上的寨子內(nèi)諸人都嚇壞了,紛紛棄了兵器,跪地乞求神靈寬恕。傅老爺這才想起祖宗牌位來,他忙抱住牌位,苦苦哀求,可惜,這一回,祖宗似乎恨他討好邪祟,把祭品給了外人,就坐視塢堡淪陷,那地面裂縫一點點拉長,待房屋稀里嘩啦的掉下瓦礫,眾人身子一沉,腳下一陣流沙般的不得定形,終于哇啦一聲巨響,傅家堡居然垮了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