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眼見自個受了孤立,不禁吃味,遂故作揶揄,淺笑道:“王節(jié)制生意興隆,但咱們我們來此是為清剿叛軍?!?p> “對的,我也正為此事頭疼,哎,叛軍跟我們打起了游擊,敵進(jìn)我退,敵疲我擾,如之奈何?!毖垡娏植d收下銀票,王樸展顏笑道。
“那派騎兵去挨個村子搜不就完了,何難之有?!眳侨鸩唤獾?。
“沒有這么簡單,這些叛軍多為本地人,會得到本地人的包庇?!蓖鯓憧嘈Φ?。
吳三桂和周遇吉對視了一眼,眸中皆似有困惑,本地人若膽敢包庇叛軍,豈非從賊逆民,難道不該一并殺個干凈,這算什么歪理。
“王節(jié)制的意思是叛軍藏匿在民房內(nèi),難辨奸惡?”周遇吉問道。
“對啊,這可叫人頭疼死了?!蓖鯓銦啦灰训?。
“哈哈哈哈?!眳侨鸷椭苡黾謱σ暳艘谎郏E然齊笑一通,卻將王樸晾在一旁愣怔。
“兩位什么意思?”直等兩人笑罷,王樸拉長了臉,問道。
“王節(jié)制,你到底是太年輕啊,亂世用重典,怎能如此瞻前顧后呢?!敝苡黾忠蚤L輩之姿,好言提點道:“只需認(rèn)準(zhǔn)了這種與賊人勾結(jié)的村子,附近必然找不到體面縉紳,多半那些縉紳早已遇害。”
“哦,是這個理?!蓖鯓悴唤腥淮笪虻溃骸澳俏覀冎恍枰吹娇N紳的寨子被毀,就可以詢問附近村民,然后順藤摸瓜,找到叛軍的藏匿地?!?。
“呵呵呵,不然,不用問,把附近村子屠了,有一個算一個,沒有無辜。”周遇吉眼中精光一閃,撻定斷言道。
“原來如此?!蓖鯓沣哉Z道。
“我的前鋒營騎兵多,就吃些虧,北面都?xì)w我吧?!敝苡黾S然道。
“老哥你還是這般義氣,盡攬苦活兒,王節(jié)制,客隨主便,我們是客軍,按規(guī)矩該你先挑好活兒?!眳侨鹨残Φ馈?p> “這還有規(guī)矩啊?!蓖鯓阌逕o淚,敢情屠村子這等事早就等閑成例。
“東面已經(jīng)糜爛,就剩下南面和西面,南面呢,受東虜?shù)牡満^輕,嘿,這還是拜王節(jié)制所賜,勝在利聚財,但是,西面京師附近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利處,天子跟前露臉,利加官進(jìn)爵。王節(jié)制,你是愛財還是求官呢?!眳侨鸨薇偃肜?,坐落下首的周遇吉聽了連連點頭。
“官位與我不用,就求財而已?!蓖鯓愕灰恍Φ馈?p> 林昌興和劉一山對視一眼,皆有悲苦凄涼之色,劉一山更是按捺不住,屢偏頭朝向王樸,躍躍然卻欲言又止。王樸留意這邊兩位部下的失態(tài),遂搖頭示之不可造次。
宴席盡歡而散,席間王樸還與吳三桂談妥了一筆生意,將棉布煙草運(yùn)至關(guān)外售賣,盈利四六開,朝廷的厘金稅可盡免。據(jù)言一般商賈皆只占小頭,唯王樸可占六成的大頭,故而這筆生意很有把握盈利豐厚,
眼見賓客走遠(yuǎn),劉一山陰鷙的臉總算化開了一些,忙撅身問道:“大人,你難道要學(xué)他們嗎?!?p> “放肆,你這個粗坯怎可對大人無禮?!绷植d邀寵成習(xí),本能一聲斷喝,抬眼就見劉一山怒視錚錚,驟然一凜,閃念而過舊日的家人慘狀,愧心之下頓失了氣焰。
“你能這么問,我很欣慰,我們神甲營絕不妄殺無辜百姓?!蓖鯓銍@息一聲,肅然道:“因為我相信報應(yīng)?!笔窌蠀侨鹱罱K也沒得好下場,抗拒削番而謀反,兵敗滅了門。
“他們這么做,朝廷總不能任由胡為,咱去告發(fā)了他們?!眲⒁簧饺粲兴虻馈?p> “哼,嘿哈哈哈,告官若有用處,誰還勞什子造反?!绷植d嗤笑不已,眼中盡怨懟之意。
“對,告官沒用,崇禎不是個在乎百姓死活的皇帝,而且我們沒有這個實力到處樹敵?!蓖鯓憧嘈Φ?,他孤自流浪在古代,分外慎行避禍。
“那兩位皆是怙惡不俊之徒,所用的平叛對策反倒立竿見影,我等行事惴惴,顧前顧后,只怕不夠及時啊?!绷植d卻是一句話點出了珠璣。
“那又能怎樣。”劉一山?jīng)]有聽出味兒,兀自渾噩問道:“不是已經(jīng)有過協(xié)議,南面歸我們,難道他們還要反悔嗎?!?p> “大人說過今上急切嘛,他只需比對一下,那邊立竿見影,我們這邊憑白無功,這。”林昌興這話如醍醐灌頂。
“你是說皇帝會降罪下來,不,不對,我懂了?!眲⒁簧竭@才醒悟過來,張口卻無語凝噎。
“嗯,是這樣的罷,皇帝會下旨給吳三桂和周遇吉,讓他們南下協(xié)助我們,皇命為先,臣子間私下協(xié)議當(dāng)然就作廢了。”王樸這下也聽明白了。
“那怎么辦,我們能想到的法子都想了遍,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嗎?!眲⒁簧郊绷?。
“不急,還有一招我沒用?!蓖鯓憷湫Φ?,他遠(yuǎn)眼放空屋外,又切齒低吼道:“去天津把顧環(huán)宸請來。若是他不肯,就強(qiáng)行綁來?!?p> “我連夜擬一份書信一并送過去給他,免生誤會?!绷植d忙道,顧環(huán)宸畢竟是東家的大舅子,可別鬧僵了。
“嗯?!蓖鯓銗瀽灢粯罚頌樘烀谏淼拇┰秸?,居然不得已求計于一個古代人,心里委實憋屈。
原野蒼天泛青藍(lán)色,巖石山灰白相間若難解難分的對弈棋局,孤零零一顆青松探出來,細(xì)影條條撒落巖壁尤似潑墨畫,這畫墨汁最濃處忽而探出一個頭顱來,那是一個濃眉細(xì)眼少年,正是通河巡檢司衙丁洪小寒。
“已經(jīng)躲了一天,該走了吧?!焙樾『荒蜔﹩柕馈?p> “你急個球啊,賊軍丟了金子都沒你急?!标懯⒑:亓艘痪?,側(cè)身翻鋪蓋,依舊悶頭而臥。
“我娘也不知怎么樣了,有了這些金子,我就可以把我娘帶到南方,置辦好多畝地,還有大宅子,不用吃苦?!焙樾『袼枷蛲?。
“呵呵?!?p> “你呵呵啥,哪不對啊?!焙樾『邷I怒道。
“對,你都對?!标懯⒑械梅终f。
“哼,我跟我娘本是好好的,都怪族里那幾個老賊,到處說我娘倒貼娘家人,生生拆散我們母子。”洪小寒怨聲怨氣道。
“你這小鬼,偏是不知好歹。”陸盛海咕嚕了一聲,卻不見下文。
“怎么說,你說,到底哪不知好歹了?!焙樾『灰啦火堊穯柕?。
“哎,你家那點破事,等你長大了就能想通,瞎問個甚,滾球?!标懯⒑H鰵獾?。
“你娘的。”洪小寒一屁股坐下,學(xué)著老衙丁的樣爆了粗口。
忽而陸盛海從鋪蓋上彈起,將洪小寒唬了一跳,忙道:“我不是罵你?!?p> “噓?!标懯⒑XQ指尖于嘴前,示意他禁聲。
兩人靜待須臾,就聽有車轱轆聲從遠(yuǎn)處及近。
“怎么會有車子從這里過?!焙樾『苁且苫蟮?。
“待這別動。”陸盛海順手操起一柄黑黝黝的腰刀,這是他的斷雨刀,二十年前有一位宣府的把總不知從哪里聽說他這口刀,出高價求購不得,就找人在他必經(jīng)的路口陰僻處射了他一箭,胸口中了箭,邪風(fēng)侵蝕臟器,給他落下了病根,一遇陰冷天就陣陣刺痛襲來,他也從此就沾上了酒。經(jīng)此教訓(xùn)以后,他就把這口惹禍的刀埋在了該巖洞深處,二十余年一晃而過,重相見雪花刀身沁上黝黑銹跡,而他倒卻頭染慘白,恍若滄海換桑田。
碎石坡上有五輛車三十來號人正緩緩挪動,陸盛海只一眼就寬心了,只見車上許多老弱婦孺,并大小行囊堆壘滿滿,狀似一伙抄小徑的平頭百姓。
“哎,是路過的。”陸盛?;仡^對洪小寒灑笑道。
“他們是去縣城嗎?!焙樾『畣柕?。
“這,嗯,從這座山翻過去有條河,往下是去縣城?!?p> “那咱們跟他們商量一下,隨他們?nèi)タh城,可好?!焙樾『荒樢硐5馈?p> “好?!标懯⒑3吝拾霑?,他們兩人的刀槍眨眼,不妨跟這伙路人扎堆兒同行,好掩人耳目。
兩人計定遂下山去,以爺孫倆逃難去縣城為說討求結(jié)伙,原來這伙人本為通州人士,東虜入寇南逃避禍,然而撞邪一般,待東虜退兵返家的路上又聽說不知從哪里來的賊軍作亂,為首尤潤齡是個從商經(jīng)年的老明經(jīng),他雖無功名卻也很有些智慧,心疑這股賊軍來于香河,遂帶著大伙往北,又專撿小路才從此處過。
“老爺,這兩人有點可疑了,說是和家人走失,可沒見他們著急,又沒有爺孫間親近味兒?!币笆揍?,洪小寒自顧自走,陸盛海豪不為意,心細(xì)如發(fā)的小周姨娘輕輕推了推自家老爺,悄聲附耳道。
“啊,這爺孫倆一望可知是練家子,你看人是準(zhǔn)的,可你乃一介女流,不知武藝之兇威,咱們這幾十號人,一齊上未必能打過人家,緩緩看,再緩緩看。”尤潤齡只是連連擺手道。
小周姨娘美目一閃,瞇作彎月狀,附在老爺耳旁嘰咕了一陣,尤潤齡臉呈古怪之色,但依舊頷首。
“老爺子是本地人嗎,這條路前方可有歇腳之處啊?!庇葷欭g上前去和陸盛海套近乎。
“這條路我走的熟了,前面不遠(yuǎn)有個谷口,到底就是一座土地廟?!标懯⒑;仡^瞧了尤老爺一眼,只漠然道。
“啊,那倒是好,這種地方賊軍尋不到,是個藏身的好去處啊,”尤潤齡欣喜不已道。
“那破廟是個賊窩也說不定,俗話說嘛,寧躺墳地,勿進(jìn)荒廟?!毙≈芤棠锊恢螘r從后面追上來,她身子嬌弱,這一小段路就致密了喘息,言罷猶自小臂虛掩胸口,花袖滑向鼓鼓的酥胸,赫然露出了凝脂色的柔荑連藕,秀發(fā)從簪子蓬松垂下,細(xì)眉帶出一雙迷離知心眼,驚鴻一瞥那熟媚韻意,哪怕年紀(jì)半百的老頭陸盛海也呆愣當(dāng)場。
“哼。”陸盛?;剡^神來,心慎這個小娘是個有心計的,言語中可別漏出破綻。
“那這樣吧,我隨老爺子先去探路,回來再計較?!庇葷欭g笑吟吟道:“老爺子,你說可不?”
“可,我跟我孫子交待幾句?!庇葷欭g略沉呤,實難堅拒,只好答應(yīng)了。
“啊,那是,請。”尤潤齡也不攔著,讓開一邊去了,任由陸盛海喚人去。
“哎呦,老爺,我腳崴了哦?!毙≈芤棠锲嗫嗳鰦傻?,背對眾人彎下腰去,她的裙子量裁適體,這番刻意捎弄,更呈腰肢婀娜把正迎面過來的洪小寒眼都看直了。
“孫子,我有事先離開一小會兒,你不許亂說話?!币娺@小子只顧咽口水,陸盛海心下大怒,恨不得狠抽他一嘴巴,沒好氣叮囑道。
“啊呀,你這老頭,這般煩人。”洪小寒惱羞成怒,睜目不忿道。
陸盛海懶得再與之碎嘴,翻白眼扭頭疾去,不覺泛心事,這個地頭本有幾十畝旱田,如今卻拋荒成了雜草垛子,田地從來便是農(nóng)戶們的命根子,但凡還有口氣就不該拋荒,思之難叫人釋懷。
“尤老爺,你再挑三個手腳利落的,探路不用人多,三五個就夠了?!标懯⒑τ葷欭g道,尋思去探個路才是計較,萬一有事猶可應(yīng)變及時。
“阿駱,老酒,還有,陳家兄弟,你們跟著我,其他人依舊沿著這條路往前,遇岔路就等我們回?!庇壤蠣斀衼砹怂娜?,各抄兵器往那一站,囂器四員大將。
打量了一番,陸盛海心里暗暗贊許。這四人皆身板結(jié)實,更難得猶有余勇之氣,以他多年緝盜的眼力,這是四個見過血的好漢,膽量煉出來了,眼神凝聚有光,尋常的剪徑小賊見了該躲,難怪他們敢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日子闖南走北。
“老爺,你不要一起去,我們探路就夠了?!标惣倚值苤坏年惗芬荒樝訔壍?,只當(dāng)尤老爺是個累贅。
“本老爺自有計較,跟著?!庇葷欭g另有盤算,卻心知與這渾人扯不清,不愿再廢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