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講究的是一個字,“闊”。
風(fēng)溪云的嫁妝碼了十幾里,從南天門一直堆進(jìn)了她的婆娑幻境。白流沙堤也擱置不下了,這還不包括江滿樓的聘禮。隔著重重楓林,風(fēng)溪云甚至瞧見樹上都掛著紅綢,不禁微嘆:“這場面,未免也太闊氣了些?!?p> 南海龍域前來迎親之人也眾多,浩浩蕩蕩走了三里地。江滿樓的兄弟姐妹都來了,風(fēng)溪云見過的、沒見過的,長兄江一朽、二姐江鶴舟、四哥江木春、五哥江云帆、七妹江殷、幺弟江洳,皆列在隊伍最前方。年紀(jì)小些的按捺不住,一路上拽著江滿樓問東問西,“六哥,六嫂真的很漂亮嗎?有母親一般美貌嗎?”
“在我眼里,她便是最美的?!苯瓭M樓毫不猶豫給出答案,“至于你如何覺得,那要端看你見你六嫂時如何想了?!?p> 風(fēng)溪云從壽山辭雪鎮(zhèn)出嫁,白澤一族世代生活在此,與六界隔絕,但也多少算她的家人。容客齋被她托付與君澈,顏澤的手指動了動,“要將風(fēng)景與風(fēng)沉雨的牌位請進(jìn)來嗎?”
“無須?!憋L(fēng)溪云淡淡的,今兒本是她大喜的日子,她斷不愿有旁的來打攪她的心情。
有小白澤為她上妝,嫣紅的唇瓣襯著眉間一點桃花。銀白色的八珠冠騰飛著展翅的鸞鳥,風(fēng)溪云垂眼,蘇妄生替她正了發(fā)冠,“你今兒算是四海八荒頭一位的美嬌娘,可要將心思放好了些,莫要再做出一副淡漠的模樣來。”
“她哪里是淡漠模樣,你瞧那眉毛都能擰成麻花了?!本赫{(diào)侃,“她也倒不是不開心,大約就是習(xí)慣性的冷臉吧。我曾聽說過無面怪是笑不出來的,莫不然,寒枝想做無面怪?”
風(fēng)溪云這才笑出來,這一笑,一如春風(fēng)化雨,頃刻間繁香滿溢。顏澤倚在一邊,“……大婚之日,當(dāng)是該笑一笑的。”
仙娥繼續(xù)為她上妝,蘇妄生拿來銀色的喜帕擱在一邊,“如今這一去,你便算那四時海的女主人了??赡闳绾蝸硭阋捕际俏覀兛粗L大的孩子,若有什么委屈,千萬別藏著掖著,盡管講出來?!?p> 顏澤和君澈紛紛點頭。
有著世間僅剩的三位真神在身后撐腰,風(fēng)溪云可算是真切地笑出來,“您老歇著,犯不著親自動手。阿樓絕不會負(fù)我,這點你們盡管放心。”
這話風(fēng)溪云說得信誓旦旦,蘇妄生三人也是信的。
辭雪鎮(zhèn)外隔著一道龍門塹,塹外是六界,塹內(nèi)是壽山。南海一行人浩浩蕩蕩霞瑞漫天地行至龍門塹外歇著,有海族上前張羅小幾茶凳供眾人歇腳。江滿樓站在頭一個,瞧著霧蒙蒙雷聲震天的龍門塹,頗為急躁:“為何來了這壽山門下,還要過這龍門塹?”
“跨一步出神,退一步地獄,如此才為龍門塹?!鼻皝斫右男▲P凰對著江滿樓恭恭敬敬,“江六公子莫急,等時辰到了,我自然會讓您等進(jìn)壽山的?!?p> 壽山辭雪鎮(zhèn),山腳容客齋。江滿樓并非沒來過,可如今這般正式地進(jìn)去,倒還是頭一遭。那些霧氣蒙蒙地向四處散去,一道無色透明的云橋橫亙在龍門塹之上,身量之窄僅容一人通過。
江滿樓微微蹙眉瞧向身后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小鳳凰笑道:“有心者,踏云而過。無心者,踏空墜天。不必看這云橋窄小,只要是誠心來贏取玄女大人,您等踏上云橋的瞬間,便可入得辭雪鎮(zhèn)了?!?p> 而此刻容客齋里風(fēng)溪云已然收拾好了妝容,正調(diào)整著發(fā)上的墜飾。有小仙娥急匆匆上前一拱手:“玄女大人,司重神君送來了您大婚的禮物,吩咐一定要送到您手里?!?p> 風(fēng)溪云早就做好了被司重嘲諷的準(zhǔn)備,卻意外他送來了這樣一份禮物。風(fēng)溪云疑惑著接下仙娥手中的物什,那是小小一方用青色錦緞包裹起來的紫晶盒,上面雕著一只白澤的模樣。顏澤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是什么東西?”
“不清楚,但包裝倒是蠻仔細(xì)的?!憋L(fēng)溪云微微搖頭,順著紋路與鎖扣將盒蓋掀開來,一陣?yán)涔忖Р患胺雷查_遮擋物將周遭一切都包裹進(jìn)去,大風(fēng)呼嘯,風(fēng)溪云失去意識前唯一瞧見的,就是拿紫晶盒子里,裝的是一枚圓潤無暇的球。
接著,球破裂,碎成一片片。
她依稀能聽見顏澤慌了神的嘶吼:“溪云——”
那是寒時族特有的能力凝聚起來的,時間球。
時間球破裂,以它為中心的一定范圍內(nèi)的時間將會產(chǎn)生裂縫,將身處于裂縫地界的所有生物全部卷進(jìn)時間亂流。
這是風(fēng)溪云第一個想起來的東西。
沒想到,司重并非好心送來新婚賀禮,而是將一個更大的陷阱送到了她的腳邊。
寒時族與生俱來的對時間和空間超越極致的把控能力并非代表了時間和空間的安全性,相反,它們極度危險,尤其是空間裂縫與時間亂流,處于一片虛無,四周勁氣如割,所視之處一片黑暗。
那些混亂且危險的氣流毫無章法地撞在風(fēng)溪云身上,連她的氣盾都摧毀得一干二凈。氣流撕裂了她的華裳,割開了她的肌膚,將她的經(jīng)脈氣息打攪至一團(tuán)紊亂。她的神之身此刻再起不到半點作用,亂流帶來的傷害完完全全刻印在她的身上。
那混沌虛無的黑暗和無休止的傷害將她撕裂又重組,她就像被丟入大海的一粒沙塵,在浩瀚無垠的潮汐中起伏跌宕,不得安歇。她的魂魄像是被撕扯為千百片,雷劈、刀砍、劍刺、火燒、水滾……每一片都經(jīng)歷著她從未想象過的酷刑,嘶吼卻憋卡在嗓眼不得出,連發(fā)泄都不能。
風(fēng)溪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任何動作,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飄去了何方。
她也不知如今年歲幾何,世間已過去多少載。
雖然中途碰巧遇見一個倒霉鬼一同在黑暗中掙扎了許久,但她依然不得出。
直到有一日,死寂的四周突然傳來了一道低沉好聽卻沙啞之際的男聲。
“那你們,便給他們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