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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匱盟

第二章 夜奔新娘

金匱盟 提比留 4221 2020-02-05 19:45:02

  夜雨中,一個撐傘的白衣少年走進(jìn)了范家客棧。

  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貴公子,他的白色長袍上鑲著淺藍(lán)的滾邊,同樣是淺藍(lán)色帶金絲繡的腰帶,把他瘦瘦的腰身襯托得峻峭挺拔。他背著一個小小的深藍(lán)色包袱,背后一個油布包裹的長條包袱,應(yīng)該是一把兵刃,可能是劍。

  “伙計,給我一間上房?!惫邮樟藗恪?p>  沒有伙計來接,公子就把傘放在墻角邊。

  一個伙計抱著大酒壇開開心心從他身邊走過,對他好像空氣一般。

  “伙計!”公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哎,客官!”

  “要一間上房?!?p>  “客官,您要不別處去?今天小店的老板娶親,大家忙忙叨叨的,都為這場婚禮……”

  少年從身上摸出一塊銀子,看著怕不有五兩輕重。

  “押在柜上?!?p>  又拿出一串銅子兒給伙計。

  “小二哥,幫幫忙吧,外面下著雨呢。”

  伙計放下壇子,揣起銅子兒,忙不迭地跑到柜上找老板。

  范老板這會兒正在為天氣發(fā)愁,這雨一直不停,來隨份子的人就少了。之前備下的酒肉,只怕多數(shù)都要浪費(fèi)掉,怎么回回爐,想想辦法,還能再賣一道。

  “掌柜的!有個少年客人,一出手就押了五兩銀子,要住店?!?p>  “笨蛋,那還問我做什么,給他?。 ?p>  “可是大家都在忙,誰來招待?”

  “讓阿美去!她現(xiàn)在正沒事兒?!?p>  “讓新娘子去招待客人嗎?”

  “都是勞動者苦出身,怎么,她還要扮大小姐嗎?你叫她去!”

  “是。”

  范老板唾沫橫飛訓(xùn)伙計著的時候,少年已經(jīng)走到柜臺前。

  “掌柜的,恭喜呀?!?p>  “哎,公子爺,歡迎光臨小店!”范掌柜一身吉服,滿臉堆笑,這身打扮站在柜臺里真有點(diǎn)不倫不類。

  “淋了一路雨,才投上店,趕上你的好日子正在忙,不過還是希望能在這里住下,給你們添麻煩了?!?p>  “看您說的什么話,太客氣了,一會兒也請來一起吃杯喜酒。上房屋在后院,讓伙計帶您過去?!崩戏稘M臉堆笑。

  伙計把這公子帶進(jìn)天字二號房,這是店里最好的一間房。

  公子看了看,墻上的字畫雖然俗了點(diǎn),屋里的擺設(shè)卻也是干凈得體。

  伙計掌上燈,跟公子說了一句:“客官,一會兒有人給您送熱水來洗臉?!?p>  公子道了謝,把身上的包袱放在桌上,放著兵刃的油布包袱拆開,把劍放在床邊,在椅子邊坐下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

  “請進(jìn)?!惫哟饝?yīng)了一聲。

  門外那人似乎在磨蹭些什么,公子想了想,走過去自己拉開了門。

  正巧一個身穿紅色吉服的姑娘,低著頭背轉(zhuǎn)了身子端著一盆水用后背正準(zhǔn)備拱開房門,被他突然拉開,這姑娘一時失去了平衡,直撞到他的懷里來。

  好公子,真?zhèn)€是眼明手快,左手一把平端住了這盆熱水,右手一把正托在女孩肋下(瘦瘦的全是骨頭),這個一頭雨水的姑娘正好濕漉漉地躺在他的肩膀上,嘴里才輕輕地發(fā)出一聲驚呼。

  “呀!”

  這公子也嚇了一跳,他雖然年輕,武功卻非常了得,七八個尋常漢子也沒法搶到近身,第一次被撲進(jìn)懷里,還是個年輕姑娘,一下子也動彈不得。

  女孩第一次碰到青年男子熱氣騰騰的身體,也是突然嚇了一跳,也愣在了這里。

  大概過了一個長懶腰的功夫,公子開口了。

  “姑娘請起來吧?!?p>  這一句客氣得很,下一句就很不像話了。

  “你再這樣我可沒法端著了?!?p>  這個女孩正是段美美,聽見這句話,還以為是一句調(diào)笑,羞紅了臉正要說句斥責(zé)的話,掙扎起來才恍然大悟,那一盆熱水,都讓這公子單手端著呢!

  她趕緊松開公子,公子轉(zhuǎn)身把那大盆放在盆架上,回頭看了看滿臉羞紅的段美美,輕輕從她肩膀上拿了手巾,嘩嘩地擦洗起臉和脖子來。

  “給姑娘添麻煩了,冒著雨給我送水,也沒法撐傘。”

  “不,不麻煩?!?p>  “我是聽見門外有動靜,知道可能是有人兩手拿著東西,才過來開門的。”

  “多謝公子了?!?p>  “對了,恭喜你了,這大好的日子,還害得新娘子來幫忙。”

  段美美把桌上帶棉套的茶壺拿起來,給公子倒上了一杯茶。

  “公子請用茶,不知公子從哪里來?”

  “潭州,長沙。”

  “哦,是南方呀,聽說南方多雨。”

  “是,不過這個季節(jié)還好,冬天最難,守著大江大湖,下起來凄風(fēng)苦雨,屋子里比街上還冷。”

  公子擰干了手巾,搭在盆架上。

  “不知道冬天的雨是什么感覺,我們這里冬天就只有雪了,”段美美說,“我爹以前經(jīng)常說,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就是這個季節(jié)。”

  “哦,令尊是個讀書人呀?!?p>  “可惜他過世多年了。這店過去是他的,我爹我娘過世之后,這店賣給了范老頭。”段美美有點(diǎn)若有所思。

  “你怎么這么稱呼自己的夫君呢?”公子這么笑吟吟的。

  段美美把油燈又撥涼了一點(diǎn),突然認(rèn)真地看著公子的眼睛,問他:“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徐名矜,字詠之。”

  “詠之公子,我叫段美美?!?p>  “美美姑娘,你好?!倍喂邮┝藗€禮。

  “詠之公子你好,我問你的名字,是想告訴你我現(xiàn)在這一刻的真實(shí)想法?!?p>  “嗯?!?p>  “我不愿意嫁給范老頭,他奪走我家的店,讓我欠了他很多錢。我整日做工,現(xiàn)在長大了,他又要我嫁給他做填房?!?p>  “我?guī)е艿?,沒辦法遠(yuǎn)走高飛,我,沒得選?!?p>  “這街上,人人都知道他欺負(fù)我,我說給任何人,他們要不不敢搭腔,要么就要去跟范老頭說。您是異鄉(xiāng)人,所以我敢說。您讓人有愿意相信的感覺,所以我愿意說?!?p>  “您聽了,忘了,明天走您的路,但是我希望您知道,這燈、這彩、這嗩吶,我一個都不愿意,好么?”

  她盯著徐詠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那種認(rèn)真當(dāng)中沒有殺氣,卻有著十成的英勇。

  徐詠之正色說:“好的,段姑娘,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收回剛才說的恭喜你的話,我不希望你不開心,我希望你能過你喜歡的生活。”

  兩個人嚴(yán)肅地對視了一小會兒,忽然不約而同地,忍不住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們畢竟是兩個少年。

  段美美的眼淚也流下來了。

  “如果我替你還了五十貫,你就可以不嫁給他么?”徐詠之說。

  “恐怕晚了,欠條已經(jīng)變成婚約了。”段美美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哦……”

  “公子你愿意帶我偷偷走嗎?我給你當(dāng)妾、當(dāng)奴婢,當(dāng)丫鬟,伺候你?!?p>  徐詠之陷入了思考。

  “算了吧,”段美美趕緊用手擦眼淚,“你看我在說什么呀,徐公子,素不相識,見面就說到這么可怕的事,我們不是黑店,我也不是仙人跳。明天你起床時,這家店就是我的了,我會成為一個風(fēng)騷的老板娘,讓這家店上上下下都聽我指揮的?!?p>  她手忙腳亂地端起木盆,推開門落荒而逃。

  “等一等?!毙煸佒_口道。

  “段姑娘,我認(rèn)真考慮了剛才那件事?!?p>  “如何?”段美美眼中冒光。

  “我覺得,你的舞臺、你的生活,未來幾年還會在這里,我希望你能喜歡今天之后你的生活?!?p>  段美美放下木盆,道了一個萬福。

  “是我失禮了。”

  美美拿著木盆出去了。

  徐詠之轉(zhuǎn)過身去,輕輕地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段美美出門潑了殘水,一個高大的黑影貼了過來。

  “你在這干什么?”段美美定睛一看,原來是范廚子,范老板的大兒子。

  “我聽點(diǎn)熱鬧啊,有些人真可笑啊,隨便什么稻草也想拿來救命?!?p>  范廚繞到了段美美身后,用臉去蹭她的鬢發(fā)。

  “聽見你跟那小子私定終身了,你在想什么呢?貴公子搭救落難小姐嗎?你得知道自己是什么貨色啊!”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樣人,你也要知道我要嫁給什么人了?!?p>  “少拿老頭子來壓我,”范廚說道,“我不知道你吹了什么怪風(fēng),老頭子居然要正經(jīng)娶你,你也要算算自己的斤兩,老頭子還能活多久?十年?十五年?皇家也好,平民也好,哪個小弟弟不是靠了哥哥活著?哪個小媽不是傍了兒子活著?”

  范廚把右手伸出來摩挲著段美美的肩膀。

  “你若聽我的,不如早早依了我,給我生個一兒半女,若是不從,等老頭子死了,我就把你賣給牙婆,送去給契丹兵當(dāng)營妓!”

  段美美氣得渾身發(fā)抖,這要發(fā)作,忽然聽見屋子里的客人咳嗽一聲,吹了燈,拉開門出來了。

  “伙計,給我拿盞燈籠來!”徐詠之吩咐范廚,這家伙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去了,說來奇怪,這個和氣的人說出來的話,居然很有威力,讓人不由自主就服從了。

  燈籠拿來,徐詠之看看他。

  “想來是要行禮了吧,待我到前面,吃一杯喜酒去。”

  廚子趕緊唱了個喏:“客官前面請,今日新殺的好羊兒,有好肉吃?!?p>  徐詠之走遠(yuǎn),廚子再想找段美美說話,哪里還有人,段美美撇了水盆,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跑……哼哼……早晚擺弄了你……”

  范廚子攥了攥拳頭,咬牙切齒地走了。

  段美美心亂如麻,把蓋頭重新蓋好,坐在房里。

  頭發(fā)濕漉漉的,她不在乎;

  妝花了,她也不補(bǔ)。

  她的垂死一擊,就這么慘痛地失敗了。

  “他和我非親非故,又為什么要來救我。”

  “他年紀(jì)輕輕,又有什么本事救我?!?p>  “拐帶人妻,是要吃軍規(guī)刺配邊州的?!?p>  “為什么我會覺得他會救我?”

  委屈、不平、求助他人未果的,羞恥一下子完全涌上心頭了,再想想范廚子那幾句狠話,段美美在蓋頭下面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

  正哭得難過時,樓下的錢老娘推開門進(jìn)來了。

  “要行禮了嗎?”段美美盯著蓋頭,甕聲甕氣地問錢老娘。

  “行什么禮!掌柜的有事要宣布,你快跟我點(diǎn)下去。”

  段美美一把扯下蓋頭,跳下床來,穿上鞋子,蹬蹬蹬跑進(jìn)了大廳。

  只見一幫街坊四鄰、伙計幫工,都在桌邊坐著,大廳里最前面一張桌上,段美美十歲的胖弟弟段梓守正在和徐詠之一起大口吃著烤羊腿,兩個人都吃得滿嘴流油。

  段美美走到大廳里,范掌柜沒穿大紅吉服,站在最前面,向各位伙計街坊拱了拱手。

  “各位伙計,各位街坊,蒙各位來道賀,今天是個好日子。”

  街坊們已經(jīng)在議論紛紛了:“新郎官的吉服呢?”

  “我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就是宣布我的退休。我剛剛決定,把店轉(zhuǎn)給了這位徐詠之徐公子,字契已經(jīng)寫過,晁里正當(dāng)中人背書,各位伙計如果愿意,都可以留下?!?p>  晁里正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沒錯,這個交易剛剛進(jìn)行完。徐公子,你來給我們這些街坊打個招呼吧?!?p>  徐詠之拉著傻小子段梓守舉著羊腿來了前面。

  “謝謝范老板的成全,我就講兩點(diǎn),咱們就開吃,就開喝!”

  “第一,今天是個好日子,范老板把店轉(zhuǎn)給我了。”

  傻小子在旁邊舉著羊腿大喊:“好!”

  街坊們都驚呆了。

  “第二,根據(jù)我們的契約,范老板今晚會連夜搬家,讓我們歡送范老板!”

  傻小子又喊了一聲:“更好!”

  “第三,今天沒有婚禮了,這家店的新掌柜,會由段美美段姑娘擔(dān)任!”

  傻小子生氣地瞪了徐詠之一眼:“你說只說兩點(diǎn)的!”

  段美美只覺得整個人頭暈?zāi)垦!?p>  另一個惱羞成怒的是范廚子。

  “對了,所有的伙計,今晚忙完之后,賬房里支兩個月工錢,兩個月之后再回來,客棧呀,要裝修!”

  “現(xiàn)在,”徐詠之拿著羊腿笑道,“各位街坊鄰居,吃好喝好!各位伙計們,菜才上完了也一起來吃!”

  街坊鄰居當(dāng)中突然爆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喝彩,然后是一陣越來越強(qiáng)的掌聲。

  老范臉色鐵青著去后面收拾行李,他兒子攔住他:“爹,你到底怎么想的?”

  “少廢話,收拾行李去!”

  大堂中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段美美一屁股坐在桌邊,看著這些歡樂的人們發(fā)愣。

  “掌柜?”

  段梓守又什么時候跟徐詠之混在一起了呢?

  她一把抓起一只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黃酒,喝了一點(diǎn)落肚,想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人不能空著肚子喝酒,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段美美就暈頭暈?zāi)X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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