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神的賜福
“佳音挺不容易的?！?p> “小心刀?！?p> “我和你說正事呢?！?p> “剖椰子就是正事?！?p> “誒呀——”
“是不是傷到了？”
“不是，椰子水濺到衣服上了，我的新衣服。”
“哦?！?p> “恩水，我的新衣服誒?！?p> “一會兒就干了?！?p> “達(dá)令——”
“刀別晃，先放下?！?p> “你說啊，用你那輛老福特起誓，好不好看？你看這個盤扣?！?p> “哦，仁慈的主啊……這真是……太……好看了?！?p> “阿們。”
“把刀放下。愛玲，放下。”
“招娣姊妹說，這叫琵琶扣，我覺得編的挺像。好看吧？”
“好看?！?p> “你等我一下。誒，恩水，你幫我拿會兒刀，我得……得找……誒喲……找。啊，找到了，就是這個?！?p> “我記得，昨天你說老福特該洗了？”
“我記得我還說過，達(dá)令，你的胡子該剃了?！?p> “咳，你手上拿著什么？”
“直盤扣，也叫一字扣。達(dá)令——我爺爺有一句家訓(xùn)，胡子多了會禿頭。”
“這并不是他的驢可以在老福特邊上拉屎的理由?！?p> “但是，你很喜歡他做的熏肉，達(dá)令，我知道你記得這時候該用老福特起誓?！?p> “愛玲，佳音在等你的椰子。”
“你不得不承認(rèn)，親愛的……林恩水先生?！?p> “唔，拿著吧，這個盤扣是給你的，回頭自個兒縫衣服上，或者放兜里，給我天天帶著。”
“林太太……”
“拿著，磨嘰?！?p> “好?！?p> “達(dá)令，你知道嗎？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想講笑話。聽著，有一天，我爺爺夢到他的驢和福樓拜……”
“我想這時候，我應(yīng)該去剖椰子。”
“一邊去，你給我讀經(jīng)。我眼睛疼?！?p> “得?！?p> “誒，別說出處。我得證實一下，我這該死的記性是不是真的該加一層凡士林了?！?p> “你妻子在你的內(nèi)室，好像多結(jié)果子的葡萄樹；你兒女圍繞你的桌子，好像橄欖栽子?？茨模次芬腿A的人必要這樣蒙福！”
“必要這樣蒙福——阿們。”
“阿們?！?p> “是《詩篇》里的吧，一百二十八篇？第……第……”
“第三節(jié)和第四節(jié)?！?p> “我知道的，你得相信，我是知道的。不行不行，再來一次，你得相信我。”
“我們得救是在乎盼望。只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但我……”
“但我們?nèi)襞瓮撬灰姷?，就必忍耐等候。?p> “你已經(jīng)知道了?！?p> “嗯，《羅馬書：24-25》。上禮拜主日聚會上，剛讀過?！?p> “我來刮椰肉吧，幫我看看花棚里的玫瑰，好像有幾株的葉子長了黑斑?！?p> “哦，天啊，不會是霜霉病吧？前幾天不是剛噴過藥嗎？”
“應(yīng)該不是，所以幫我去仔細(xì)看看?！?p> “還有，小心刺?！?p> “得嘞?！?p> 窗外再沒有了聲響，阮佳音翻了個身。
她知道窗戶的隔音不怎么好，課沒想到，竟然能把院子里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個完全。
淚痕早就干了，阮佳音還是從床頭抽了一張紙，收手的時候，余光忍不住瞥向手機屏幕。
一秒，兩秒……
阮佳音自覺嘲諷，把臉埋在枕頭間，卻睡意全無。
很早很早以前，應(yīng)該是他們剛結(jié)識的那個時候，梵愛玲和她說，她不否認(rèn)愛情的多樣性，但是論婚姻，她只推崇基督徒的婚姻。
最開始，她以為，梵愛玲說的是基督徒的信條，因為，基督徒，是不允許沒有理由的離婚的。
她記不得那時候她有什么反應(yīng)，大概是不怎么確信的。
但是，她記得，愛玲指著《圣經(jīng)》上一行不大的字，和她說：“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么相愛。（《約翰福音13：34》）”
她問她：“命令？強扭的瓜不會甜的吧?！?p> 愛玲笑了：“神把他自己都賜福給我們，他會對自己不利嗎？”
“什么？”阮佳音不解，她那時候才去過一兩次主日聚會，不大能領(lǐng)會梵愛玲的話。
“你可以這么想，因著神的命令，我們才得以找尋相愛的彼此，并且恰好彼此都知道該怎么相愛。這是神的賜福?！?p> 阮佳音抬頭，看到愛玲的左眼角下有一顆淚痣，在臥蠶的邊緣，笑起來像寶石。
“那神說，到底要怎么相愛？”
“不要只在言語和舌頭上，總要在行為和誠實上。（《約翰一書3：18》）”
梵愛玲沒有停頓太久，接著說：“其實，對我和恩水來說，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我知道我愛他，和他愛我一樣。我不曾懷疑過他，就像他信任我一樣。我從不擔(dān)心我說的、做的、想的會是自作多情，甚至反而覺得，他應(yīng)該比我認(rèn)為的還要更動情，而他，恰恰，也是這樣?！?p> 茯苓在院子里曬夠了太陽，這時候鉆到梵愛玲的懷里，又從右手臂彎下鉆出來，蹦到阮佳音的大腿上，舒服地蹭了蹭她毛茸茸的衣服。
“你們真幸運?！比罴岩粽f。
茯苓滿身暖融融的，阮佳音順著它的貓，輕輕撫著?；秀遍g，她嗅到了太陽蓬松清爽的味道。
“它真是該死地黏你?！辫髳哿嵘焓?，茯苓有些嫌棄地扭了扭屁股。梵愛玲沒在意，收回手，“佳音，你也會遇到的。要等候?！?p> 接著，梵愛玲開了抽屜。書桌正對窗戶，陽光微醺，她的周身，染上了一圈圈的光暈。
“這個香囊給你。里面有恩水種的玫瑰花瓣，還有一些安神的草藥。外頭的繡花是招娣姊妹弄的，上頭還有兩個小鈴鐺，你聽聽?！?p> 梵愛玲晃了晃香囊頂端的小鈴鐺，“難道是拿來辟邪的？我不知道。好吧，不重要。你就放床頭，安神的。”
說著，梵愛玲指了指阮佳音眼瞼下的黑眼圈。
那個香囊，阮佳音一直都放在床頭，哪怕現(xiàn)今幾乎聞不到香味。但不得不說，的確很安神。從那一晚開始，她就鮮少失眠。
床頭的手機震動了兩下，阮佳音猛的回神，想撐起身子去拿手機。也許是因為動作太大，她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看什么呢？”梵愛玲端著餐碟和碗盤，開門進(jìn)來，“被子蓋上，別又著涼了?！?p> “沒什么，廣告短信?！比罴岩舨粍勇暽啬眠^床邊的外套，披在身上，“好香?！?p> “感謝主。有食欲就是在好轉(zhuǎn)了?！辫髳哿岚褨|西放在床頭，伸手探了探阮佳音的額頭，“一會兒再掛一瓶，明天就沒大問題了?！?p> “謝謝?！比罴岩粼诖采蠑[好折疊餐桌，接過刀叉，把溫?zé)岬那煽肆l切成整齊的小塊。
“別太憂慮，主一直都會加強你。”梵愛玲說。
“阿們?！比罴岩舻椭^，她何嘗不想軟弱……
“和你分享一個經(jīng)節(jié)吧。你繼續(xù)吃，我讀給你聽?！辫髳哿岚徇^矮凳坐在床邊，“《腓立比書》二章十三節(jié)說，因為乃是神為著祂的美意，在你們里面運行，使你們立志并行事。你有印象嗎？”
阮佳音點頭，拿紙巾擦了擦嘴角。
“我以前不能體悟，神在我們里面是什么感覺?！?p> “但是，前些年，有一次，我和恩水去象島。我不會游泳，一下子就被海浪推得很遠(yuǎn)，差點溺水。我喊恩水的名字，他很急，卻沒有游向我。我嗆了好幾口水，最后，感覺自己撲騰不動了。”
梵愛玲頓了頓。
“也許是神的啟示吧，那一刻，我想的竟然只有主，我對主說，‘主阿，我無力替你作任何事，但是我信靠你在我里面作每一件事?！缓螅谖覐氐姿ソ叩哪且豢?，恩水游到我的身邊，把我?guī)Щ睾０?。?p> “為什么不早一點……”
“偶然有一次，我得知，在水里救人，并不容易。早一步救人，水里的人就會拼命抓著你，很有可能，兩個人都會沉下去。所以，在水里的人力竭，顯出他完全軟弱的面目之前，是不能去救的?！?p> 梵愛玲笑了，“我很慶幸，哪怕是在我得知真相之前，我和恩水之間也沒有生出嫌隙。我仍舊信他?！?p> “說回來，這個經(jīng)節(jié)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有時候，要放過自己，同時信靠神。會好起來的。”
“我為基督的緣故，就以軟弱、凌辱、急難、逼迫、困苦為可喜樂的；因我什么時候軟弱，什么時候就剛強了。（《哥林多后書12：10》）”阮佳音默誦著。
“阿們，就是這個道理。”梵愛玲點頭。
“謝謝你?！比罴岩舴畔碌恫?，“我吃完了。”
“好，你再躺一會兒。要是無聊，你也可以出去走走。我和恩水都在家，有事情叫我們?！辫髳哿岢废峦氲嗣罴岩舻哪X袋，轉(zhuǎn)身離去。
聽到小心翼翼的關(guān)門聲，阮佳音癱在床上，扭頭看了一眼沒有動靜的手機，喃喃：“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