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墻頭草

　　“莞姐姐，還痛嗎？”宥宸睡眼朦朧地呢喃著，他怕姐姐亂動再弄壞了傷口，便在床邊守了一夜，到底還是個孩子，照顧病人居然也能一覺睡到天亮。

　　“乖宥宸，放心吧，姐姐一點都不痛了，你再好好睡會兒，辛苦了?！笔|莞看著憔悴的弟弟，眼里滿是憐惜。

　　“莞姐姐，你再休息一下吧，我給你端藥去。”宥宸一邊換下昨日弄臟的衣服一邊說著。

　　“宥宸啊，姐姐還是回自己房間吧，我在你這，你也不方便啊……”蕓莞環(huán)顧四周緩緩地說著。

　　“有什么不方便?。课疫@不比你那蕓香閣安靜多了，你就老老實實躺著休息兩日吧?！卞跺孵久悸燥@嚴肅似命令蕓莞一般。

　　“要不……你去我的蕓香閣?。俊笔|莞欲言又止，看著宥宸熬夜的疲憊，她心疼地很。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別總操心這兒操心那兒的，我要是真不方便，早把你攆出去了?！卞跺芬荒樥J真的表情“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實在不行吩咐皓允或是曹叔也行?！?p>　　”嗯，好。”看著宥宸的背影，不禁讓蕓莞感慨逝者如斯啊，曾經(jīng)那個遇上打雷就捂著耳朵鉆入蕓莞懷里的孩童如破繭的蝶，已然變成了風度翩翩的少年。

　　這些年的成長與蛻變，是從何時開始的呢？蕓莞并不曉得時光的洪流匆匆而過后，留下滿地稚嫩與彷徨，應去何處找尋蹤跡？

　　蕓莞依稀記得前些年的那個冬夜，宥宸獨自出門尋找離家出走的姐姐，只有他最先發(fā)現(xiàn)了她的失蹤，也只有他最擔心她會受重罰。

　　一個人走夜路，一個人忍受著刺骨的冷風，一個人在黑暗中反反復復地喚著莞姐姐，那時的宥宸是多么年幼、多么焦急、多么需要被人保護被人關愛??！

　　然而被傷痛侵襲的蕓莞從未曾想過宥宸的擔憂，她要是早知道她的任性會把一個七歲的孩童逼近危險的黑暗中，她是絕不會那般沖動，那般魯莽，那般傷心欲絕。

　　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日，蕓莞終于抑制不住想要出去走走的心情，太過安穩(wěn)總會勾起聯(lián)翩的浮想，于是心便會漸漸沒入無底的深淵，在那里沒有陽光，沒有希望，沒有前進的方向，有的只是無盡的空虛與黑暗。

　　不知不覺中，蕓莞又來到了自己的蕓香閣，熟悉的卵石，熟悉的靠椅，熟悉的花紋窗格，伴著熟悉的香氣，又再次勾起了她心底最溫暖的回憶。那雙秀美望著自己的眼眸，那雙嬌紅微張的唇瓣，那雙玉潤牽著自己的纖手，那雙精致五彩的繡鞋，那……

　　每一抹笑靨，每一滴淚珠，都栩栩如生地呈現(xiàn)在蕓莞眼前，讓她不忍心去眨眼，甚至連呼吸都不愿意，生怕哪一個輕微的力道便破壞了那美好的畫面，可無論是晝還是夜，夢終歸是要醒的。

　　蕓莞夢到了自己的母親，正漸漸離她遠去，她雖能聽見母親一聲一聲喚著莞兒，卻只能站在原地一步都邁不開，更無法追趕，這份壓抑被府內丫鬟的閑言碎語給吵醒了。

　　“知道嗎？老爺遇難了?！?p>　　“你小聲點，別凈瞎說，還想不想在府里呆了?！?p>　　“老爺都不在了，還害怕什么？”

　　“你不想在府中做事了？”

　　“誰知道老爺歿了，以后府里會怎樣？”

　　“你要是有良心，就盼著點好，不然咱們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我沒良心，就你有良心……”

　　越來越尖細的的聲音，令蕓莞壓抑難忍。

　　“不去做事情，在這里偷什么懶?！笔|莞面色微怒道。

　　“啊~小姐息怒，奴婢知錯了?！蹦莾蓚€閑言碎語的丫鬟沒想到會遇到大小姐，頓時驚慌地只顧認錯。

　　“不想在府里做事，現(xiàn)在立馬可以走?！笔|莞懶得跟這倆丫頭浪費口舌。

　　“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倆這一次吧，我倆真知道錯了?！蹦莾裳诀吲卤皇|莞攆出府，趕緊跪地不停地磕著頭。

　　“哎哎哎……行了，先下去吧，以后不許再亂嚼舌根子，尤其是在少爺面前?！敝活櫧逃栂氯说氖|莞并沒有注意到前方隱沒在竹叢陰影里的宥宸，先前的她還猶豫過要不要讓宥宸知道她爹爹的處境。

　　此刻的宥宸耳畔依舊回響著那些凌亂的話語，老爺，遇難了，不在了，尤其是，少爺……蕓莞盡力不想讓宥宸受到傷害，而宥宸卻盡力想讓自己明白那些詞匯蘊含著怎樣的傷痛。

　　有意知者，不知其所悲，無意知者，知其所不知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