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高掛,白晃晃的陽光烘烤著地面。走在屋檐底下尚覺清涼,一出了回廊,便能察覺到升騰起來的熱浪。
西庭的空地上,遠遠的可以看到一小片桃樹林,在蜿蜒的人造溝渠后方??床季郑瑧撌蔷脑O計過的。桃花林后側的墻上,甚至開了透花窗。
桃樹的種植也很講究,疏密不同,濃淡有致。在錯落桃葉的掩映下,隱約可以看到有個灰色的人影在晃動。大約便是阿霜所說的那位劉老伯了。
看到那個人影,阿霜頓了一下,躊躇片刻,回頭對他們說:“我和他之間有過節(jié),就不過去了。你們自己小心點,若是有什么需要,盡管叫我?!?p> 說罷,阿霜一臉歉意的退到太湖石邊上。
跨過溝渠,已經(jīng)可以看到那個矮瘦的老頭。聽阿霜的意思,這個人至多五十出頭。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常年曝曬在太陽底下的原因,看起來像是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
整個人佝僂著身子,脊背向前彎曲。皮膚也干枯又皺縮,只有手臂上看起來比較正常,似乎可以看到肌肉的線條。黝黑的手臂,隨著他剪樹枝的動作,有力地在空中揮舞。乍一看,像一塊晃動的樹皮。
“沒有錯,昨日我看到的,就是他?!?p> 李懷石轉頭看了看陸仲安和趙子遇,說完,不等二人跟上來,就先快步走了過去。
“劉老伯,我是官府的人,我們昨天下午見過的,你可還記得?”
樹下的人沒有反應,像是沒有聽見,只顧揮舞著膀子剪桃枝。
“哎!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李懷石的嗓門很大,趙子遇走在最后面都被震得耳朵生疼,忙不迭得抬起左手捂了捂耳朵。
這樣扯著嗓子喊出來的聲音,就算是耳朵再不好使,也該聽到了??墒悄莻€精瘦的老頭,依舊像是沒聽見似的。
李懷石是個急性子,忍不住站到了他面前去:“劉老伯。”
“咔嚓!”
一聲干脆的木枝斷裂聲,緊接著,被剪下來的桃枝,精準地落在了李懷石頭上。
“哎呦!”李懷石叫喚一聲,抱著腦袋跑回二人面前,竟是被砸出了眼淚。撇撇嘴,李懷石黯然地說:“還是你們上吧?!?p> “凡是不配合查案的人,按律可直接逮捕?!标懼侔部聪驑湎碌谋秤埃曇粝袷菧锨锏乃浪?,沒有半點波瀾。
尋常的人,聽到這樣的話,早該嚇得回過身。但這個劉老伯,居然毫無反應。樹皮一樣的手臂,在刺目的陽光底下,用力的揮著,晃得趙子遇有些睜不開眼睛。
閉了閉眼睛,趙子遇呼出一口熱氣。天氣真的轉暖了,在太陽底下一路走過來,感覺身上都有些微微冒汗。
又往前走了幾步,劉老伯也換了個位置,轉過身來修剪背面的桃枝。
就在轉過來的一瞬間,劉老伯的動作停了下來,臉上也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咔嚓”聲戛然而止。
趙子遇正半合著眼睛,用袖子擦拭額頭上的薄汗,聽到剪枝的聲音停了,不由得抬頭看去。
這一看,卻發(fā)現(xiàn)樹下的人正在盯著她。
察覺到她看過來,劉老伯手里的絞刀緩緩滑落到地上。那張干枯丑陋的臉,也隨之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
炙熱的烘烤還在繼續(xù),趙子遇卻覺得后背沁出了冰涼的冷汗。像是被窺探了內(nèi)心,那毛骨悚然的笑容,就那樣定住了她的四肢,叫她渾身都動彈不得。
這個人……到底為什么。
壓抑的感覺撲面而來,熱浪浮動,什么都看不清。不安連同恐懼,爭先恐后的鉆進大腦。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一黑,有什么阻斷了她的視線。那張笑臉一消失,恐懼退去大半,淡淡的沉水香安撫著她的心神,令她漸漸平復下來。
是陸仲安擋在了她前面。
“那株蘭花在何處?!标懼侔财届o地問。
“不是被火燒死了嗎?!眲⒗喜笮Γβ曀粏「砂T,像是腐爛的枯骨碰撞發(fā)出的聲音。
“你該知道,我問的是門口花盆里的蘭花?!标懼侔舱Z氣沉郁。
“都是神的旨意。”劉老伯撿起地上的絞刀,佝僂著腰走到桃樹前面,用力絞斷一截樹枝,緩緩道:“報應不爽,蘭花不得好死,人也不得好死?!?p> “你怎么知道花和人都是不得好死?”李懷石抱著頭,離得遠遠的問。
劉老伯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死掉的蘭花,被我埋在樹下做肥料了?!?p> 李懷石還要問什么,陸仲安卻轉過身,往回走了。
“誒,這就走了?你們不是還有問題要問嗎?”李懷石追過去。
“他不會再回答了。”陸仲安淡淡道,走到趙子遇面前,眼神復雜地看她。
趙子遇已經(jīng)恢復的差不多了,見他看過來,知道他是在懷疑她,便默默搖了搖頭。
懷疑她也沒用,她真的不認識這個劉老伯。
陸仲安凝視著她蒼白的臉,似乎在考慮她的可信度。斟酌了片刻,看到她緊咬著下唇,一副倔強的神色,終于還是放緩了語氣,溫聲說:“走吧?!?p> 趙子遇點點頭,垂眸跟在他身邊。
然而,剛走出去兩步,后面又響起那個嘶啞的聲音。
“那處院子里的人,哪個不是心懷鬼胎。帶你們來的那個阿霜,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能說會道的皮子底下,實則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墻?!?p> “這話是什么意思?”李懷石回過頭問。
樹下的人卻是再沒了聲音,只余下咔嚓咔嚓的剪枝聲。
出了西庭,趙子遇提著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思索了一會,趙子遇問阿霜:“劉老伯和蘇小娘之間,可曾發(fā)生過什么沖突?”
“???”阿霜好像有些詫異,摸著腦袋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劉老伯那個人,跟誰都或多或少有矛盾吧。我也是因為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他剛修葺完的草坪,被他罵了很久呢?!?p> 阿霜是蘇晚風的婢子,幾乎是隨時跟著蘇晚風的。若說一點都不知道其中過節(jié),似乎奇怪了些。但趙子遇也不打算強迫她說,只又問道:
“我見劉老伯對蘇小娘敵意很重,這也許是重要的線索,煩請你再想想,可有旁的人會知曉其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