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峰東北方三百多里外的太和山脈中,有一座并不顯眼的矮闊土山,在莽莽太和成百上千山峰中,它既不高又不險,也沒什么奇觀盛景,但是在太和派中卻鼎鼎大名,無人不知——厚德山。
太和厚德門總廟厚德觀就坐落于此山,也是此山上唯一的一座廟。
厚德觀廟門開在南面山腳,建筑一直沿著山坡延伸到山頂,幾乎將整座山的南麓都占滿,也不知道有多少進院落,落觀弟子據(jù)說數(shù)千,住持就是厚德門門主易經(jīng)用——一位無境丹士。
仙尊大多都常年清修,追逐那最后的、飄渺難尋的登天一步,所以太和派掌教、派中一些職司堂口的頭領,以及五門門主,都是由丹士擔任。
日暮時分,一架鶴車緩緩落在厚德觀門外東側(cè)不遠的鶴站里,車廂尾部的門打開,陸續(xù)出來男男女女二十多人,全都身著厚德門的土黃色滾紅邊道袍,其中也包括張恪。
張恪此次來厚德觀,是要參加一年一度的厚德門各宮觀住持大會,以及凝氣問道會的,住持大會明日一早召開,問道會則是后日一早。
張恪身著寬大的厚德門道袍,將那條蹀躞帶系在了道袍里面的中衣上,背上背著葬龍劍,隨著同車而來的人群走出鶴站,向著不遠的厚德觀大門行去。
厚德觀大門口有專人對前來與會的弟子錄名登記,然后又有人將他們分批次帶去不同院落安頓。張恪和另外幾位住持,一起被安頓到了半山腰的一處院落住下。
第二日天蒙蒙亮,山頂傳來五聲鐘鳴,張恪和其他幾位住持就出了門,匆匆往山頂趕去。
此山不高,且山勢平緩,不一刻就到了接近山頂?shù)牡胤?,有一大塊綠草如茵的空地,因同行的其他幾位住持都是往年來參加過住持大會的,都知道這就是今日會場所在了。
空地一側(cè)有幾棵古松,松下有幾塊高低不等的大石,每塊大石上都端坐著一個身著土黃色道袍的人。一眼望去,看不出修為深淺,甚至都看不出他們身具道法修為,張恪明白這是因為彼此修為差距太大的緣故,這幾人肯定都是門中要人,至少也是真人修為了。
跟著其他人一起在草地上盤膝坐下,身旁一位昨晚聊得頗熟的住持悄聲對張恪說道:“張師弟,最高那塊大石上那人便是易門主了?!?p> 張恪抬眼看去,那塊石頭上盤膝端坐著一個身形瘦長、其貌不揚的男人,微閉雙目。他聽說過易經(jīng)用已經(jīng)五六百歲了,但外表看起來也就五六十歲。
他正打量著易經(jīng)用,忽然頭上插的墨玉發(fā)簪似乎是被人從右前方碰了一下,輕輕一震——有人用神念探查或者攻擊!
他轉(zhuǎn)眼往那個方向看去,是坐在易經(jīng)用左手邊第三塊石頭上的一人,目光相接的瞬間,還能感覺到此人眼中、臉上明顯的驚詫,但隨即此人就閉上了眼睛。
這是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道姑,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她的身形算得上魁梧——不僅胖,還挺高。可蠟黃的臉上卻又幾乎沒什么肉,兩個顴骨高高凸出。
張恪對身旁的師兄悄聲問道:“師兄,易門主左側(cè)第三人,那個女子是誰?”
這位師兄悄聲答道:“這人可不得了,是易門主的女兒易桂子,又和孫廣老祖的一位親傳徒孫李康結(jié)了雙修道侶,如今剛剛百歲上下,已是上境真人修為,又兼著門內(nèi)主管錢糧的度支房從事,在門中可是顯赫無二的人物。聽說驕橫得很,師弟可千萬當心,招惹不得?!?p> “哦,原來如此,多謝師兄提點。”
張恪隨口答應著,就暗自揣摩,易桂子這么個人為何要用神念探查自己呢,還似乎心懷不善?她在度支房管錢糧,難道是怪西巖宮過去一年沒有上繳過錢糧?可也沒向門中伸過手啊……
他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卻響起了鐘鳴聲,接連三聲鐘鳴,大會就開始了,也只能將此事先拋到腦后去。
會上說了些門中過去一年的大事,以及弟子增減、錢糧收支等。又表彰賞賜了一些宮觀,批評了一些宮觀,一直到下午時分才散會,全程都幾乎沒張恪什么事。
張恪還要等著參加明日的凝氣問道會,其他各位住持也都沒離開厚德觀,因為從明天開始,還有易經(jīng)用及門中其他一些丹士,連續(xù)七日夜不停的公開授課解惑。
張恪手握五本真經(jīng),自然對此沒什么興趣,但對于其他住持而言,卻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于是散會之后,其他住持們?nèi)齼蓛杉s著或在厚德山中參觀,或是座談交流。張恪卻匆匆忙忙下山,到山下鎮(zhèn)上找吃的。
太和的基礎功法,大約修煉到第五重,就能辟谷一日一餐,往后隨著修為提升,三四日、七八日、半月……辟谷的時間越來越長。
與會的住持們絕大多數(shù)都是九境、十境氣民,差一些的也是七、八境,根本不存在吃午飯的問題,所以會上也沒安排吃午飯的事。
張恪丹田內(nèi)雖有四個四境氣種、一個三境氣種,算是四境氣民,法力也遠高于其他四境氣民,但也還比不上五境——氣民修為每提升一個小境,法力增長大約八倍。
厚德觀山門外不到一里,過了一座青石橋,就有個宗陽鎮(zhèn),足有數(shù)千人口,遠非孫祖山腳下的句徠鎮(zhèn)可比。
張恪在鎮(zhèn)上一家飯館吃過飯,也沒著急回去,而是找家客棧,要個房間,進門坐下,就從腰囊里取出烽燧傳書臺放在桌上——今日四月二十一,午后到子夜,“如玉佳人”當值。
相交經(jīng)年,未得一見,思之念之,摧我心肝。今至厚德觀,佳人可否賜緣一見,以慰思慕?
張恪將書傳出去,等了片刻,果然回復就來了:
今日當值,無有閑暇。明日問道會上便可相見,我會早至,若真有緣,你自能識我。若不能識,便是無緣。
張恪又回了過去:
佳人所言,總是在理,便如此說。
收起烽燧臺,張恪就離開客棧,回了厚德觀。在山門口找人打聽了風書房所在,不兩刻就在半山坡上找到一處小院門,門旁墻上掛著一塊小木牌,上面有“風書房”三個字。
門敞開著,也無人值守,院中青石鋪地,正中有棵大柳樹。進門右側(cè)緊挨著一堵青磚墻,他走進院門,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墻角處就可以看到整個院子了。
院子靠北面是一間正堂,東西兩廂卻不是規(guī)整的房屋,而是像舉子考試的貢院似的,各有背靠背的兩條長廊,廊下隔成丈許寬的一個個隔間。每個隔間正面都只有一截及膝高的防水門檻,所以從外面就可以一眼看清里面的情形。
每個隔間正中都有一張書案、一個人,這些人全都身著厚德門的道袍,有的在伏案寫寫畫畫,有些在看書,還有些在地上打坐練功,不過都是背朝外,因為里面沿著三面墻都是齊腰高的長案,案上放著一個個烽燧臺,他們得隨時留意這些烽燧臺。
這情形和張恪之前想象的差不多,他曾聽“如玉佳人”說過,除厚德觀,厚德門還有三百一十二處宮觀,再加上和派中一些職司堂口,以及其他四門聯(lián)絡的,厚德觀風書房共有三百四十八個烽燧臺。他們平時輪值每次共有三十五人,每人盯著十個。
張恪站在墻角看了一會兒,不時有人起身出來去茅房,有傳書來的,就用紙抄錄記下,送進中間的正堂里。
他轉(zhuǎn)過墻角,直接走到東邊的一條長廊前,就若無其事的順著往前走去。隔間里的人雖然知道外面有人走過,但因為背對,最多眼角余光看到一下,而張恪也身著厚德門袍服,所以誰也沒留心,只以為是周圍同僚在走動。
張恪一路走過去,神念也逐一掠過,對每個人的修為就都心里有數(shù)了。
“如玉佳人”三個多月前才凝氣,現(xiàn)在是個二境氣民,而這一排九個人,有三個還沒凝氣,其余六個雖然也都只是氣民,但修為最低的也都是四境了,她顯然不在其中。
走過這條長廊,他從盡頭處繞過,再從背后一條長廊門口走回來。這一廊坐了十個人,倒是有一個二境氣民,不過是個男的。
張恪又走到西邊去,這邊同樣也有兩條長廊,先走過第一條,也沒有一個二境氣民。再走過最后一條,終于在第四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二境氣民,而且看背影還正好就是十五六歲的少女。
他先沿著這條長廊一路走到頭,再沒有其他二境氣民,可以確定第四間里那個就是“如玉佳人”了,他又折了回去,經(jīng)過第四間門口的時候,稍微放慢了點腳步,多看了兩眼。
雖然看不見正臉,但從側(cè)臉感覺,這確實是個生得很美的女子——張恪早就想到“如玉佳人”長得極美了,平日閑扯就能感覺出來,她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負,每回一夸她容貌,她必然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