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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花樹1

第六章:作死的神女

四季花樹1 晟式嘆 3507 2020-02-02 12:00:00

  郝秦仲已從露天挪進室內,粗木桌子也換做用桐油漆過的,比之先前要像樣許多。桌上擺著的呢,依然是那只粗瓷大碗,湯水早倒干凈,里面堆著雙人份,半風干的餛飩。一直忙到天色發(fā)白,他才算得著機會,享受一下自己苦盼一整夜而不得的晚餐。困餓至極,進嘴什么都好,干的自不在話下,沾滿胡椒粉,也全當調咸淡。

  外面賣的餛飩,多用大薄皮兒,于水中勾連、飄渺,美觀,還能省些餡兒。餡兒也多多用鹽,濃香,有滋有味,可以掩蓋偷工減料的事實。這一份不一樣,飽脹如付師妹的錢袋,沸水煮過而不散堪稱奇跡!看不出那碎嘴子老板手藝還不錯,可不能辜負了!想到這,他怡然自得的往里倒點開水,拌拌。

  說真的,他有點兒飄飄然了,小人得志那種。天生衰人,搖身一變成英雄,拳打叱咤風云的范祖,陪天下第一美人游大半日花都,耳中所聞贊嘆連連,入眼所見繁華迷眼。當然,現(xiàn)在他冷靜下來了,確切點說,是從神女昏過去之后,他就重回理智。

  他抱著神女要跑,被餛飩老伯拉住。兩碗餛飩,一罐胡椒,九文錢,一枚也不能少。小民心理作祟,他從干癟的錢袋兒里數出十幾枚大錢,算上只粗瓷碗,一塊端走。

  高高在上的神女,跟他出來幾個時辰,竟被桌角撞破腦袋,落得個昏迷不醒的下場。這事傳出去,不知要驚掉多少人下巴。他沒別的辦法,大半夜抱著神女跑了十多里路,到塔神宮正下方吵嚷,終是無人理會,又抱著佳人徑往醫(yī)館,包扎罷取這家店投宿。

  說到底,今日如夢似幻的一切皆拜神女所賜,神女昏倒,他就又變回那個庸庸碌碌的草民。一路上不曾有一人認出他來,更不曾有一人肯看在他的面子上少收半文錢,或者提供些便利。高高在上的塔神宮,依然高高在上。

  等她醒了,夢說不定也會隨之消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臨走前他還不忘帶上那兩碗餛飩,說明還有得救藥。

  溫熱餛飩下肚,從嗓子眼兒開始滑出一條線來,跌進到空落落的胃里,暖意迸發(fā),直達四肢百骸。

  美!

  他不是豬玀,只飄飄欲仙了這一口餛飩的功夫,便愁起來。塔神他老人家多寶貝這凡人閨女,驄陽界人盡皆知,自己帶她宿在外面,可是天大的不敬!被他老人家知道的話,一頓神罰定逃不掉。

  神罰你聽說過沒有?平白無故五雷轟頂,將人劈到連渣兒都不剩的那種。這是花都,按照塔神他老人家的風格,所謂神罰會是從天而降一座九層玲瓏塔將人給收去,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邊吃還得邊小心翼翼,每往嘴里丟一顆餛飩,就把救命話在心中重溫一遍:“塔神爺爺??!您家太高了,小民上不去!”

  “疼啊?!?p>  微弱的呻吟聲傳來。

  他放下筷子,朝床鋪奔去。

  神女傷在后腦,不能平躺,側臥又不穩(wěn),他只得將其倒扣在床上??壑亩嗍橇Π停F人不習慣則尤其難受,初醒轉她就想要爬起來,徒勞無功的掙扎。

  昏迷不醒時,抱她夜奔,投醫(yī)住店,一切都順理成章,現(xiàn)在面對醒著的佳人,慫字又上心頭。

  “有沒有人啊,在搞什么?”神女傷得其實不重,凍餓得脫力而已,再加上初醒,完全使不出力氣。兩句話說完,她又能偏頭睜眼,正看見傻愣愣杵在床邊的郝秦仲,笑容一下子明媚起來,向他探出只白到青血管分明的手:“真好,快搭把手。”

  郝秦仲啪啪抽自己倆嘴巴,覺出痛來,趕緊上前扶她起身。

  “有人襲擊我?你把他給打跑了?”每個女孩兒都憧憬英雄,當一個男人真的走進了心里,這份憧憬就會定下來,成了那個確切的男人變做英雄。神女也不例外,靠在床頭上,她把最后那份記憶腦補成最美的樣子。

  郝秦仲哭笑不得:“你自己撞在桌角上?!?p>  “是這樣啊?”神女被逗笑。這種糗事,足夠她個當事人笑得花枝亂顫,不過因為頭疼的緣故,她笑得很拘謹,停留在只有嘴角揚起的程度??赡苁怯X得這樣笑不夠盡興,她的肚子適時出來湊熱鬧。

  咕嚕~

  這可沒法再忍,她大眼睛不自覺瞇成月牙,眉頭馬上擠到一起:“疼!”

  醫(yī)生說傷沒大礙,重要的是給她補充營養(yǎng),就是讓她肚子里進點食兒。郝秦仲風一樣溜走,往餛飩碗里多多澆上開水,麻利的攪和勻,又風一樣竄回來:“快吃吧!”

  還帶著呢?神女噗嗤一聲。這可太疼了!她縮成團兒,抱住腦袋:“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郝秦仲沒意識到她是在笑話自己個大老爺們,竟如此勤儉持家。而是想到,在昏過去之前,她曾很不自然的往嘴里硬塞了一顆餛飩,又無法抑制的吐出來。

  準是不合胃口!

  “你要吃什么?我去給你賒?!?p>  倒不是賣慘,這“賒”字順嘴就溜出來。師門里管錢的又不是他,平日錢袋里那幾枚錢只夠打打牙祭。問醫(yī)的錢不夠,他把腰帶當在那,住店的錢又不夠,得把外套押在前臺。理論上說,應該是先當外套,再押腰帶,可外套要用來裹著神女取暖,一直到進店有床被火,才失去存在的必要。

  “吐出來的話不會很惡心的那種?!?p>  這可真是個奇葩要求!廚子犯難,憋了好一會兒:“要不蒸碗蛋羹?”

  郝秦仲捧著碗沒灑蔥花,沒蓋蝦皮,沒澆鹵子的光頭蛋羹回來,心道自己這輩子算是跟這種方便易得的美事無緣了。

  那廚子說得頭頭是道:“你先給她攪開,囫圇著喝進去,囫圇著吐出來,沒什么區(qū)別?!?p>  這話他當然不敢告知神女,只用房里沏紅茶的大蓋碗乘出幾勺,囑咐她趁熱喝下。

  換個情種過來,當然是自己端著,一口一口細細的喂她吃完。我們郝秦仲想法則要實際得多,她凍餓而體虛,捧著熱碗權當暖手,乘進茶碗里,是擔心她托不動。再說,若她不小心扣到身上,那一大碗可夠好受的!

  神女特意往床邊挪挪,將茶盞捧在手心,感受著那份溫熱和香氣,眼圈兒漸漸泛紅。

  “趁熱吃吧?!贝税闱榫?,郝秦仲雖無此意,也顯得含情脈脈。

  “給我端個盆兒來?!?p>  意境陡然而破!郝秦仲冷汗淋淋,姑奶奶你不會真要吐吧?他瞥了眼床底下的痰桶,很明智的轉身取來臉盆。須得頂好的店家,才配神女躺進來休養(yǎng),那樣的店兒,丟個夜壺出去,不知道的準當寶貝供起來。全是他個窮小子,兜里沒錢,衣服也不值錢,一時混不進那樣的店。這烏漆墨黑的痰桶,藏在床底下眼不見心為凈,擺在面前,神女還怎么吃飯?

  “放這吧?!鄙衽畡觾上峦?,示意他擺在那里。平日里嬌生慣養(yǎng),邊上站著數位神仆伺候,她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可神仆換做郝秦仲,那木頭盆看著挺沉,她有點不舍得。

  “你只管吃,稍微不舒服,一偏頭,誒,我這盆兒就到了。”郝秦仲輕快地揮兩下臉盆,說得繪聲繪色。

  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知道逗女孩兒開心的家伙。神女再度微笑,開口道:“先前話會突兀,想要說了,事情便接踵而至。你知我為何還沒吃,就說咽不下去嗎?”

  “我原本以為你是仙女,腔子里都是死心兒的?!?p>  神女鼻子里噴出一口氣,可算是將笑容給憋回去:“我從來只吃父直接創(chuàng)造出來的食物,不曾活過的東西。吃進嘴里應是沒什么區(qū)別,只剩心中的檻兒過不去?!?p>  郝秦仲想起她那句“兄弟姐妹”來,由衷感慨道:“這可真夠難為你的。還能堅持嗎?不如我?guī)慊厣駥m吧?!?p>  神女不置可否,瞪了手中那盞蛋羹許久,終于橫下心來,仰起脖子,咕嚕一聲,修長脖頸里送了團東西下去。

  哇!

  郝秦仲說到做到,使得一手好臉盆,接個滴水不漏,隨即心頭大駭。

  果然吐出來后跟吃進去前沒什么區(qū)別!

  蛋羹這種東西,若不加特殊作料,那無非就是水、油、蛋、鹽四種主料的比例,加個火候。只要還稱得上是個廚子,甭管多拙劣,蒸出來的大同小異。問題不在蛋羹,全是心理作用,神女飲進去,覺得血腥氣滿鼻滿口,胃里炸出極大的抗力,根本來不及安慰自己兩句。

  尋常人家,此時應還顧及著碗。她心中全沒這種概念,俯身下去時,第一時間便茶盞甩出去,一手按住頭上紗布,一手死命壓緊肚子。

  胃在來回使勁的搓?。≡跀Q麻花?。?p>  “略!啊!噦!”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她發(fā)出這么大,這么不雅的聲音!她倒不想,可那聲音就跟嘔吐感是一路貨色,根本不是能控制住的東西!隨著從胃里涌上來的粘液一起,從食道開始摩擦,在咽喉里打轉兒,只消一次就能把她嗓子都給震啞了!

  郝秦仲剛還說沒什么兩樣,再出來的,就是黃綠的膽汁,還有格外粘稠,凈白擠滿泡泡的胃粘膜!兩種液體飄在蛋羹上,涇渭分明。

  這可太難受了!這可太難受了!饒是他看得也頭皮發(fā)麻!原因無他,這滋味他很熟悉,師兄弟三人野地里胡吃海塞,中了毒就這樣。粘膜若出來,接下來數日都不得安寧。

  他單手擎盆,騰出只手,啪啪的幫她錘后背。這很管用的,可以幫她吐得快些,盡早結束煎熬。邊錘他邊哽咽著念經:“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強烈的嘔吐持續(xù)三次,神女已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大長腿盤在被里,整個人別扭的扣在床邊,須得他扶才能起身,癱在被堆上捯氣。莫說言語,她連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瞇縫著眼,里面儲滿淚水和汗水,長睫毛粘在下眼皮上,成了難以突破的封印。

  都說吃什么補什么,郝秦仲慌亂中,竟有種把粘膜給她貼回去的沖動??上裁匆沧霾涣耍荒艿挂槐瓱崴?,幫她一勺一勺喂進去。

  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根本沒漱口這一說兒。

  半杯水下肚,神女啞著嗓子:“我還能,試一次。”

  由不得郝秦仲不怒!

  “你在作死嗎?!”

  神女瞪大無辜的雙眼,與他對視片刻,終于服軟:“那你把餛飩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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