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才念完,林介生的手指便又在桌上敲了一下。
“這般故事,也不過幾分唏噓?!彼穆曇舨淮?,音色里有些暗啞,聽起來倒不像這般年紀的滄桑。
見那女子瞧過來,便又反問道:“你說是不是,花女俠。”
“在下花雁回,喚我姓名便好。”花雁回說著,便見林介生站起身來,往酒架子后面走過去。
“你繼續(xù)說,我替你備酒?!绷纸樯虐言捳f完,花雁回就聽到一陣東西摔碎的聲音。
“怎么了?”花雁回下意識就要拿著桌上的劍站起來,便聽到林介生似乎喘了口氣。
“沒事,手不穩(wěn),把杯子打碎了?!绷纸樯f話的時候聲音里冷冷淡淡的,花雁回便也不再憂心。
片刻店里又沉靜下來,花雁回把目光落到那些酒壇子上,才開口道。
“花伶重傷回了臨安后,外傷雖愈,傷及內里,一身武功都廢了,這身子也自然而然地變得極差。
可惜這姑娘傻啊,大冬天里日日等著她的容與哥哥來看她。
一回染了風寒還出去送容與,回來時就我便瞧見她那帕子上的血。
金軍占了豫州大半,臨安城里來的流民一日日贈多,花伶便拖著那身子去布粥贈飯。
許多婦孺因著那點布施才能活下去,城中也不再比往日繁華。
一日城中來了許多官兵,直往先前容府那里去,眼見那一大府人竟全都不見了,院里空蕩蕩的。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容與帶著剩下的兵,放棄了守著那剩下的豫州城,降了金軍。
正在布施的花伶聽了這些話,生生咳了一口血,被人攙著回了府里。
這事瞞不住,不過大半個月,整座臨安城便傳遍了,又因花將軍往前同容家相熟,在軍中又身居要職,皇帝想了想,便把花將軍的職稱暫時給釋了,雖說暫時,但是到底是多久誰也說不清。
花將軍倒是冤枉,起先他說容與絕非這等人,然那滄州淪陷,前線上傳回來消息,果真與容與脫不開。
竟當真是識人不明。
花家長輩原想著花伶同容與舊時情分,怕人閑話,便叫人來同她說親,生生把花伶氣得昏了過去,醒來只道:“我此一生,絕不信容與會做出來這等事!”
而后她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只有病榻上,她在夢里反復叫著容與的名字,叫人聽得凄涼。
春日漸深,有人尋至花家,出口便是要求娶花伶,花將軍原本是想著親自去打發(fā)了的,結果看到那人后卻猶豫了下來。
那人叫宋沂,原是天山門下的弟子,說是前些年在華山論劍時見過花伶。
花將軍遲疑著點了頭,便帶他去見花伶。
花伶在病榻上隔著珠簾子看過去,便朝他笑道:“容與哥哥,你回來了。”
原那宋沂容貌竟與容與足有八分相似,尋常舊人見了,也實在認不出來。
只見那宋沂低下頭來,才道:“我允我諾言,回來娶你,待你好起來便一起去看花。”
宋沂道,此事權當成全花伶心中念想。
成親那日,花伶奇跡般地撐著身子起了來,由著人替她梳好妝,再穿著從前做好的嫁衣。
她坐在房中看著鏡子許久,想起來先前容與在沂山同她說的一世白頭,便忽的笑了一下,恍惚覺著容與在身邊,便叫了一聲容與。
待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便看見宋沂朝她走過來。
那晚新房外的人聲沸沸揚揚,房里特地置了暖爐,白瓷瓶里盛了清水,再插上桃花。
宋沂要伸手掀她的蓋頭,便見她抬了手示意他停下。
她便開口道:“旁人說你通敵叛國,我只想聽你說一句,是真是假?”
宋沂在她面前蹲下來,隔著蓋頭看向她:“假的?!?p> 花伶聞言便動手掀了蓋頭,又猛地咳了起來,看著宋沂就昏了過去。
大夫來診,便知這些日子花伶是心血郁積,今日也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彌留之際她招宋沂到她身側,才道:“我知你不會投敵叛國,知你心懷天下?!?p> 說著她從被子伸出來一只手摸上他的臉,目光開始渙散:“只是容與哥哥,你怎么還不回來?”
宋沂聞言身子一僵,才知道原來花伶早就知道他不是容與。
然而花伶的聲音一點點虛弱下去:“容與哥哥,你要珍重,今年的桃花都開了,往后不知你會同誰一起去看,長白山那么遠,阿棲就不同你一起去了,再說那白頭偕老要那么久……”
她說著頓下來,才道:“我就不等你了。”
宋沂便眼睜睜地看著她手垂下去,就再沒了生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