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浮游,水中漂浮一萍,萬千寄于一身?!?p> “咚!”
“咚!”
“咚!”
晨鐘暮鼓,無盡寂寥下傳來輕聲呼喚,隨后三聲巨響,仿若三世警言,自深海浮出,張目而視。
“醒了,他終于醒了?!庇袣g呼者。
“沒想到他運氣這么好,連如此劫難都能趟過,可不是每一次……”似嫉妒者。
“不知那虛境中有何奇妙,說不定有上古大能遺留之寶。”盡貪婪者。
不一而足。
在喧囂與嘈雜中,他直起身軀,回想起了自己的姓名,以及過往種種。
浮游輕輕一揮手,頓時周邊燃起陣陣幽火,冰冷刺骨,頓時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少年的長角。
或許是太過高興,或許是貪婪蒙蔽雙眼,此刻,他們才想起,這是位通幽修士。
人群中有部分露出不屑之色,卻也沒有多話,畢竟誰也不敢說穩(wěn)壓浮游,更何況他如今是歸來的英雄。
擁擠的人讓開一條道路,蜿蜒曲折,直通山頂,忽地小道邊緣燃起朵朵綠焰,瞬間山舞青蛇,將黑色世界勾勒一筆熒光,為英者指道。
無數(shù)幽暗面龐方才低頭,不敢注視,唯有浮游踏步上前,沿著道路踱步。
就在他離開人群,即將踏上山峰之時,忽地駐足而立,望向立在山腳下的石碑,猛地顫抖了一下,隨后更加義無反顧地向上攀登。
此地的幽族已然零零落落,比較稀少,卻也看到浮游異常的動作,多數(shù)人都以為這少年登幽頂太過激動。唯有幾個眼尖之人注意到,浮游那一刻并非朝向山頂,不過是望著碑石罷了。
可碑石又有什么古怪呢,從古至今都立在此處,能追憶到所有人的祖先,至于再古老一些,就沒有信息。
目光延申,“圭土”二字映入眼簾,隨后搖了搖頭,挪向少年的背影,最后落向云霧繚繞的幽頂,漸漸變得狂熱。
……
寒冷是黑暗的毗鄰,可有時候,黑暗不過是其附屬。
在登上幽頂?shù)膭x那,即使以浮游幽族的體制,再加上通幽境界的修為,都有一種要被嚴寒窒息的錯覺。
可偏偏,這里石板灰白,幽草豐茂,若不是親身感受怕是會覺得此地四季如春呢。
抬頭看去,一顆巍峨紅木矗立于山頂,無數(shù)枝葉懸掛,熙熙攘攘似鬧市百姓,腳下奔騰血河,寬闊無比,從黑暗流轉(zhuǎn)而來,不知流向何方。
最奇特的是,上方懸掛著無數(shù)木牌,篆刻數(shù)不清的名字,似記載著過往今生,此刻卻已無光無色,靜謐至極。
“你看到了?”
似疑問,似肯定。一道黑影盤坐于樹下,任何光亮都無法穿透他的身影,卻沒有絲毫幽暗的恐懼。
只需看他一眼,仿佛靈魂都安定許多,一切恐懼、悲傷、仇恨都無足輕重。
浮游略顯焦躁的心也平靜下來,點了點頭,言道:“我看到了圭土的未來。
沒有食物,沒有傳承,沒有希望,道歿與幽暗肆虐,最終走向滅亡?!?p> 聽到如此危言聳聽的結(jié)論,樹下之人卻沒有絲毫驚愕,永遠那般淡泊平靜。
“你可以稱我為安魂!”
仿佛感受到了浮游的緊迫,縱使他內(nèi)心也不確信虛境之事,縱使他親手將臨近的磨難化解,卻依舊給出最嚴厲的警告,這樣的勇氣連浮游自己都顯得懼怕。
故而安魂開口了:“圭土能從上古延續(xù)至今,不是靠大能施法,亦不是靠命數(shù)護佑,而是擁有一件在幽界都鼎鼎大名的至寶,九剎幽冥鏡,可翻閱血、冥二河,洞悉體魂之源,解萬物源生之謎。
更重要的是,在二河交匯之處,有機緣者可入時川。
所謂血、冥、時,三川之谷,為天下道。”
聽到此處,浮游已然有些驚悚,他不再是那村里的無知者,身為修行之人,豈能不知這洪荒世界何其廣闊,幽冥之路永世艱難,若這九剎鏡有如此威能,絕非是他們這等人物能護住的,唯一可能便是眼前這位。
“以往災劫,遣一人入鏡,于其內(nèi)滅道歿之源,即可消災免難。你此行本該這般,卻出了變數(shù)?!?p> 浮游頓了頓,思索一番,卻有些不得要領:“緣來變數(shù),何解?”
安魂似乎輕笑一聲,道:“歸途乃道之約束,求變方為修真之索。
變數(shù)緣于恰當?shù)臅r序,正確的人物,以及萬一的可能。
若再往深說,便是以前有個和尚,許下大愿,與我幽族做了約定,行那不可為之事。機緣天定,存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故而我鎮(zhèn)守于此,搏那不可能之機。
至于最深,不可言,不能言!”
樹下之人似乎指了指地下,卻似乎又什么都沒做。
浮游感受道對方的真心,無奈機鋒太過,又或者安魂不得已而為,總之他是聽得云里霧里。
故而他也直白:“需要我做什么?”
安魂道:“變數(shù)賜予你一個資格,能夠徹底融入九剎幽冥鏡,穿越三川,踏入幽冥的機會。
吾言之幽冥,自天地開辟之日便沉于大道,亦是無盡劫難與道歿之源,縱使天仙大羅,亦受其波折。
沒有人能活著從那里歸來,我也沒辦法給予你建議。很可能在進入的瞬間就化作尸骨,散于血河之中;可能三魂分崩離析,受無端驅(qū)使;可能隕于時光長河,世間多一道之歿。”
天仙,大羅?浮游不由暗自發(fā)笑,連傳聞中的那些神仙都不過螻蟻一只,為何重擔偏偏落在自己身上:“既然這般惡劣,我進去又能如何?”
安魂答曰:“九剎幽冥境便是幽冥之道一!”
很簡單的一句話,可其中的訊息卻填滿了浮游的大腦。
圭土能存至今日,便是靠著九剎來避開劫難,只要能于鏡中破解關隘,即可消弭即將到來的恐怖災劫。
可這般寶物不過是幽冥道一,那在幽冥中改變的是什么?
想想鏡中貧瘠到絕望的圭土村,恐怖詭異的道歿,未見蹤影的幽山,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浮游明白安魂所指了。
頓時連嗓音都沙啞許多:“可我這么普通的一個人,如何能完成您口中不可能的任務呢?”
蚍蜉撼樹,何德何能。
安魂沒有否認,卻也沒有贊同:“你并不普通,普通的人是無法從九剎中歸來,站在我面前的。但確實也難言特殊,比起那些修為高深,活得更久得仙人,道行差了許多。
不瞞你說,這般變數(shù)并非唯一,幽族之地有許許多多的機遇,能夠搏得這機緣的也非你一人,甚至在過往已經(jīng)有許多比你還堅定、果斷、無畏的族人,卻再無訊息。
去與不去決定在你,我不會因為什么大義來脅迫你,也不會用動人的寶物來誘惑你,蓋因這些外物在幽冥皆為虛念,終究還是取決本心,入道之地,行修真之始,如此而已?!?p> 浮游苦笑:“這么說來,我不過是那蠱中一員,生死渺茫。”
“大道不仁,誰又不是那一元。
此劫過后,圭土十年內(nèi)再無風波,你亦是九剎歸來之人,當選你做魁首。榮華富貴,權勢聲望,皆該你所得。
若來,三日后幽頂相見,之前種種煙消云散,拋之腦后?!?p> 魁首之位空缺已久,聽聞有些隱居的幽族仙神,都未能獲得此位,不過是組成長老會共同維系族群。可若眼前這位承諾,那必定是可信。
在登山之前,便已看到許多幽族姑娘,含情脈脈地望著自己,不說身材多么妖嬈豐腴,單是那角就散發(fā)著同意的答復,是個男人都會心猿意馬。
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嘛,作為一個普通人,又能強求什么呢?
在不斷地說服中,浮游已然快踏出山巔,卻猛地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樹下懸掛木牌中的萬一,問道:“這些木牌刻名代表著什么?”
“皆是幽界亡者,無家可歸罷了,在此聽我一曲往生,洗滌罪孽?!?p> “死了?”
“死了!”
浮游盯著那枚刻寫“荒”字的木牌,久久愣神。
也是,凡人受肉身束縛,縱使權勢滔天,奇遇無數(shù),終究難擋歲月侵蝕。
浮游轉(zhuǎn)身踏出幽頂,站在山上眺望遠方,零星幽火灑落在圭土之間,年輕人們匯聚在場間,歡聲笑語,載歌載舞。
固然舞蹈有些邪異,長角更是非人,燈火也是最廉價的骷髏頭裝載,卻讓他難得心間輕松。
傳聞幽界有都名“酆”,幽火萬載不滅,燈火通明,魂鬼穿行其間,甚至有那膽大包天之人來此經(jīng)營,售賣地上之貨物,實為陰森之盛世。不過在他看來,此刻之小小圭土,倒更為契合內(nèi)心。
這般美景,何不快活?
觸了觸漆黑若夜的腰帶,浮游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