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蕓中途回了一次家,帶了一個婦女和一個壯漢回來。
她指著女人,“你負責(zé)照顧兩位老人,所有的花銷都記在我頭上,不用給我省,什么都買最好的?!?p> “而你?!彼D(zhuǎn)向男人,“你負責(zé)守護著這座院子,在她外出時好好看護,我會付你在府上兩倍的工錢?!?p> 老奶奶已經(jīng)不知道還能說什么感謝的話了,所有的言語都轉(zhuǎn)化成淚水流淌下來。
沐昕蕓帶來的兩人原本都是沐鏢堂的仆役,她不是沒想過專門去雇傭下人,但她來不及這樣去做,而且陌生人她更加放心不下,所以冒著被爹娘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從府中帶了兩個人出來。
爹娘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但是沐昕蕓管不得那么多了。
她吩咐他們照顧好這屋子里的所有人,自己則轉(zhuǎn)身離去,雖然她很想陪伴這兩個孤苦伶仃的老人以及那個虛弱的孩子,但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帶來兩人,“我不希望發(fā)現(xiàn)你們有絲毫怠慢,不然別怪我不講情面?!?p> 兩人看著一向溫婉如玉的小姐露出罕見的兇悍之色,唯唯諾諾地點頭應(yīng)是。
……
沐昕蕓在月色中踏進了自家的院門,爹娘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中堂的房檐下。
“這么晚了爹娘還不休息呀?”沐昕蕓故作輕松,雙手背在身后,放慢步伐。
“你真當(dāng)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聲不吭從府上帶走兩個人,還有沒有把爹娘放在眼里。”開口的是沐夫人,言辭嚴(yán)厲。
沐鏢師眼神復(fù)雜,看著忙活得萎靡憔悴的女兒,心里甚是心疼。
“你們都下去吧?!彼粨]手,侍衛(wèi)和侍女盡皆退下,月色下只有一家三口對立著。
沐昕蕓埋著頭,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身前。
“爹爹都知道了。”沐鏢師再次開口,沐昕蕓嚯地抬頭。
爹爹都知道了些什么?
“早些時候你娘親就發(fā)覺你怪異了,晚上獨自在炊房搗鼓糕點的事也有下人來報過,倒不是說監(jiān)視你,你貴為沐府千金,親下炊房自然令那些下人惶恐不安。”
“你今日說去找黃笳清,殊不知你前腳剛走,你那閨友便來拜訪了?!?p> “還有前些晚上唱的那首詞曲?!?p> 沐鏢師停頓下來,伸手摁在女兒的肩膀上,柔聲道,“你是爹娘唯一的女兒,有什么事情不能向我們傾述呢?”
沐昕蕓雙肩輕聳,鼻腔一酸,但她立刻昂頭,將淚水逼了回去,她竭力咧開嘴角,朝爹爹露出了一絲笑容。
“沒事,一切都挺好的!”
她跨過爹爹,就要與他擦身而過。
娘親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那小子已經(jīng)成了神眷者,忘掉他吧,公子紀(jì)流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沐夫人見不得女兒哭泣,但是在事關(guān)女兒的婚事上她有不容動搖的堅持。
沐鏢師瞪大眼珠看向夫人,這時候說這些話不是更加刺激女兒嘛!
沐昕蕓僵立在原地,她緩慢地轉(zhuǎn)頭去看義正言辭的娘親,又接著打量一臉擔(dān)憂的爹爹,“你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爹娘不懂你倒是和我們說說嘛!”
聽聞女兒和一個貧賤的小子廝混,沐鏢師本應(yīng)大發(fā)雷霆的,但是不知道為何,看到女兒憔悴的模樣,沐鏢師便升不起訓(xùn)斥的念頭。
終歸是自己的骨肉啊!
沐昕蕓撲在爹爹的懷里,用力抱緊,現(xiàn)在只有爹爹的胸膛能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了,“他本不用參加海王祭抽選的,他有蔭蔽文書!”
“他是被陷害的!”
沐鏢師和沐夫人對視一眼,心頭一凜。
“說什么胡話!”沐夫人顫聲道,“島主府怎么會出那么齷齪的手段!”
沐鏢師卻是瞥了夫人一眼,“這里又沒有外人,用不著遮掩?!?p> 他低頭去看女兒,“既然是這樣,你更應(yīng)該死心,沐鏢堂雖然家大業(yè)大,但和島主府比起來總歸是差遠了?!?p> “年少懵懂爹爹能理解,對愛情沖動也實屬正常,但是你有仔細想過嗎?你就算真的和那孩子成婚,你覺得他會感到幸福嗎?”
“不會!他只會有如山般的壓力,我相信能讓我女兒看上的自然不是軟弱頹廢之輩。
但是你們之間總歸有身份的差距,他心里始終會有芥蒂,你希望他承受所有人的冷眼和嘲笑嗎?”沐鏢師語氣真誠。
沐昕蕓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奔涌而出,“可是,我不想他死??!參加海王祭的人,有多少能活下來呢?訓(xùn)練有素的博眷者都做不到,何況他才剛成年!”
“縱使不能在一起,但是我也不能看著他死去,爹爹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要是我不推薦他去島主府上工,他也就不會被紀(jì)流惦記!”
“這一切都是我釀成的!都是我的錯!”沐昕蕓縱情哭泣,嬌小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她從來沒有哭得那么傷心過。
“那次我一大早說去島主府拜訪紀(jì)伯伯,其實是去找紀(jì)流幫忙,我謊騙他說家中裁了仆役,才讓禹常皓能在島主府上工。
他是個倔強的人,自尊心很強,我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幫助他,可是,可是……”
沐昕蕓泣不成聲,剩下的話噎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禹常皓,倒是個不錯的名字,不是什么張毛,郭蛋之類的荒誕名字,看來給那孩子取名的人多少有些文化。
沐鏢師輕拍她的后背,沐夫人見狀心里指責(zé)的念頭也漸漸散去,沒有多少爹娘愿意見到自己的孩子哭成淚人。
“有什么辦法可以救他?”沐夫人問。
“紀(jì)公子對你有意,想必他也是嫉妒你所說的禹常皓才設(shè)計陷害的,倘若你愿意嫁與他,應(yīng)該能有些把握將那孩子釋放?!便彗S師斟酌片刻,小心地說道。
雖然他知道女兒不喜歡紀(jì)流,但是站在紀(jì)流的立場來看,他若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女兒,暗中鏟除競爭對手,沐鏢師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用的手段有些卑劣了,但上層社會怎可能沒有各種陰謀,他自己一樣干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不然怎么會有現(xiàn)在的家業(yè)。
而且,島主府是個門當(dāng)戶對的親家,說得準(zhǔn)確點還是他沐鏢堂高攀了。
再者,嫁給喜歡自己的人,能得到最好的關(guān)愛和照顧,做爹娘的都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
“不!我要去無垠島!他們收走了禹常皓的隱蔽文書,但是可以去無垠島補辦,到時候拿去島主府對峙,鐵證如山看誰還敢賴賬!”沐昕蕓反駁道。
“這可萬萬使不得!這樣一來就將島主府得罪死了。他們這番作為本就是為人所不齒的,這件事傳出去有損島主府的聲望,而且更是將沐鏢堂擺在了島主府的對立面。
往后我沐鏢堂怎么在海鱗島立足,更別談還有個衛(wèi)鏢堂死死咬住大半鏢運業(yè)務(wù)!”
沐鏢師雖然為女兒打抱不平,但是他身為一家之長,做事要考慮后果。
“業(yè)務(wù)業(yè)務(wù)!你就只想著你的家業(yè)生意!”沐昕蕓推開爹爹,紅著眼眶怒瞪他。
“你這孩子,你爹爹不在乎生意我們一家人如何能過上這么舒適的生活。就聽你爹爹的安排,嫁給紀(jì)流,換取那啥禹常皓活命的機會!”沐夫人在一旁幫腔。
“他不是那啥!他就是禹常皓!而且他活命的機會不用換取,那本就是屬于他的!沒有人能奪走!”沐昕蕓甩開爹爹的雙手,憤而轉(zhuǎn)身跑開。
“哎!你這犟丫頭?!便宸蛉诉~步想要去追趕女兒,卻被丈夫拉住了。
“算了,你少說兩句,讓孩子自己靜一靜。過幾日島主府要運送一批貨物去帝島,兩個鏢堂都會參與押送,需要去島主府和島主親自商議,我到時候會擇機提一提這件事的?!?p> ……
沐昕蕓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趕去了禹常皓家,還沒跨進門檻就聽到了噩耗。
爺爺昨夜走了。
沐昕蕓踏進屋子的時候,奶奶趴在老伴的胸膛上,沒有流淚,臉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但這番情景更讓沐昕蕓心里一陣絞痛。
“不是讓你們好生照看嗎?”沐昕蕓沖到兩個下人面前,怒聲訓(xùn)斥。
守衛(wèi)畏縮著低頭,小聲回答,“小姐,老人在床榻邊守了一晚上,我們一踏進這屋子就被攆出來,還談何照顧?!?p> “這都需要人教?老人家有些倔脾氣難道你們還要順從?床上躺著個年邁的病人,你們一晚上不聞不顧?”
沐昕蕓簡直怒不可遏,“那我讓你來這里混吃等死的?”
守衛(wèi)還想說些什么,但是嬤嬤偷偷拉了他一把,兩人一起低頭挨訓(xùn)。
自家小姐什么脾性他們清楚得很,少見的發(fā)怒時刻就不要觸她霉頭了。
沐昕蕓看著唯唯諾諾的兩人,簡直想捶死他們。
“別為難他們了。”奶奶顫巍巍的聲音響起,沐昕蕓回頭,奶奶已經(jīng)直起身來了,“是我不準(zhǔn)他們進來的?!?p> “生人是不能靠近死者的,特別是在當(dāng)夜,死者的魂靈會受到生氣的侵襲而難以安息?!?p> 沐昕蕓沒聽過這些老一輩人的習(xí)俗,但是她卻從那句話中聽出了別樣的訊息。
爺爺夜里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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