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說過蔭蔽文書在島主府是有備份的,只要再去那孩子原先所在的無垠島島主府補(bǔ)辦,然后再召集一幫鄰里去海鱗島島主府伸張正義,饒是島主也不敢強(qiáng)逆事實吧!
無垠島在天域,雖說只是在西域旁邊,但對于他們兩個老邁的東西來說,搭船去隔壁的島嶼都能要了他們的老命。
用他們的命去換禹常皓的,他們會毫不遲疑,但若是換不回來,禹常月誰來照顧?
這個孩子連自己穿衣服都做不到。
“去廢舊碼頭,那棵蓮蒲樹,系紅布條?!?p> 禹常皓最后的怒吼忽然在她的腦子里回蕩起來,并且越發(fā)響亮,到最后更是震得她腦膜顫顫。她一把抓過比自己還要慌亂的老伴,老伴除了失聰,這些年癡呆的癥狀漸漸明顯了。
她朝他比劃手語,期望他能看得懂。謝天謝地,老頭子還沒徹底傻掉。
“這里正好有一條紅布條?!崩蠣敔斂辞宄习榈氖终Z后,扯出了一條紅布,它在禹常皓的枕頭下露出一角,雖說失聰了,但他的眼力依舊很好。
奶奶再次摸了摸禹常月的臉,孩子還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她起身摸索著關(guān)窗,出門后把小屋上了鎖。她在爺爺?shù)臄v扶下,走出院子,將門鎖上。
爺爺也是渾身沒有多少肉,干瘦得如同老邁的魚鷹。奶奶稍微好一些,卻只是腰肢的浮腫,真正的肉是沒有多少的。
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過院子,腿腳也早已不再利索??墒撬麄兿嗷v扶著,雖然步履蹣跚,卻堅定地向前邁步。
他們走過別人家門口時,里面?zhèn)鞒龅慕允菤g聲笑語和觥籌交錯的聲響。周遭一片喜慶,比重月之夜還要有歡悅氣息。
有的人戶甚至在宰殺活羊活牛來拜祭祖先,這原本是月遙之夜才會做的事情。沒有人留意到兩個孱弱的老人經(jīng)過,就算是留意到了他們也不會上前過問。
太陽升到至高點后,開始斜斜地朝海面墜落,霞光像半熟的果子,將云彩染得桃紅。兩位老人的影子被拉長,像是在往后拖著他們,阻止他們前進(jìn)般。
在看起來遙遠(yuǎn)的天際,層疊的烏云緩緩逼近。
海鱗島分為十四個轄區(qū),每個區(qū)都有建有各自的碼頭和集市,一般來說這些地方沿用上百年都不會變換,但是幾十年前,一場海嘯摧毀了十四區(qū)的舊碼頭,木橋和市集的棚子都成了碎渣。
原先之所以在那里建碼頭,是看上了它的平整開闊,卻忽略了它的弊端——地勢較低。
海嘯之后大量泥沙被沖到岸上,清理工作耗時耗力,說不定下回還會生出這樣的災(zāi)難,于是管理者選了一處地勢高的地方重建碼頭。
那時候兩位老人都才只是十幾歲的年紀(jì),自從舊碼頭荒廢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那里。
軌車他們不是沒想過,老爺爺甚至揣起一個金貝在懷里打算去搭車,舊碼頭雖然舍棄了,但是去那里的軌道沒有被拆除。
但今天是抽選日,軌車堂是要休假的。
他們沿著軌道前進(jìn),在走錯岔路之后又只能折返回去重新選擇方向,他們一路上被絆倒過,迷失過方向,但是一想到那個善良的孩子正遭受著不公的對待,他們就重新升起了繼續(xù)向前的力氣。
盡管早已雙腿酸痛,胸悶氣喘。
最終根據(jù)腦海中殘存的破碎記憶,爺爺還是帶著奶奶到了當(dāng)年舊碼頭的入口。
曾經(jīng)刮上來的泥漿已經(jīng)干結(jié)成地面,肥沃的海底泥沙滋潤著這片土地。雜草叢生,斷裂的木桿倒插在地,車轱轆一半嵌在土里,一半裸露在外。
放眼望去似乎皆是荒草,沒有盡頭。
奶奶感覺到老伴的步子停了下來,她抓緊爺爺?shù)氖滞?,試探地問道,“到了??p> 老爺爺雖然聽不見,但是他看口型猜出了妻子的話,雖然早些年禹常皓請人教了他們手語,但他們曾經(jīng)朝夕相處幾十年,簡單的溝通還不需要通過手勢來傳遞。
“到了,一片草,齊腰高。”爺爺喘了口長氣。
奶奶抽回手打起手語,“找愛情樹,系紅布條。”她忘記蓮蒲的手語怎么打了,而且她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學(xué)過這個詞,她用愛情的手勢來代替。
爺爺看懂了,蓮蒲樹是愛情的象征,人盡皆知。
他將紅布條掛在自己脖子上,四處打量時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雜草有被踩彎的痕跡,他牽起奶奶的手,沿著向兩旁彎倒的雜草往前走。
雜草割在手背上,草尖刺著腳踝,但兩位老人都沒有哼出聲。隨著不斷深入,土壤越發(fā)結(jié)實,道路開始變得寬闊,就像是被特意踩出了一條小徑。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枯老的大樹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它的枝葉已經(jīng)掉光了,本來雨季是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從那些瘋長的雜草就能看出一二,但是那棵樹看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活力,四周綠油油的青草將它枯黃的枝干襯得格外悲涼。
它死了。
樹底方圓幾丈范圍的草都躺倒在地上,老爺爺轉(zhuǎn)身四顧,這里再也沒有別的樹了。
枯老的蓮蒲樹沒有絲毫綠意,就算是枯黃的葉子也全部掉落在地上,裸露出黃褐色的樹皮。主體軀干需要一個成人才能圍抱,離地一丈多的地方才開始延伸枝椏,都是光禿禿的枝干。
老爺爺伸出和樹皮一樣皺縮的手掌,輕輕按在樹干上。
古俗里說,蓮蒲樹能守護(hù)一對相愛的人,他們將自身的血滴在樹根上,樹的繁榮便會見證他們愛情的歷程,樹靈會默默維系他們之間戀愛的橋梁。
可這樹枯萎了。
倘若它是常皓那孩子和某個女孩滴血誓盟的地方,那這就是不好的征兆啊。
“老頭子,綁?!蹦棠痰淖齑匠榱讼?。
爺爺取下脖子上的紅布條,將它纏在枝干上,可是他的手不夠長,也不夠靈活,夠不著繩子的兩端。
他讓奶奶抓著布條的一角,把手放到樹干上,然后他拿著另一角圍著樹干走了一圈,最后接過奶奶手里的布條打結(jié)。
“會不會太矮了?!蹦棠躺焓置嗣紬l所在的位置,只是在他們的胸間,她打出手語,“雜草高,常皓要布條看見,掛高?”
爺爺看著那些表意不清的手語,費了些勁才明白,他環(huán)顧身后,如果離得遠(yuǎn)的話,確實看不到樹干上的紅布條,會被齊腰高的雜草擋住視線。
可是再高些,就超出他們的能力范圍了,如果他還是年輕的小伙子,借著主干彎曲的趨勢,就能沖到枝椏處,把布條系在枝條上。
他四下環(huán)顧,看到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他的腦子忽然明朗了一瞬間,他撿起石頭,解開布條,將石頭纏在它的一端,打上死結(jié)。
他嘗試甩動,沒有松落的跡象。他把老伴扶到一旁去,仰頭看了看樹頂,挑了一條合適的樹枝。
老爺爺一只手捏著布條末端,另一只手握著中央,拴著石頭的布條開始在身側(cè)甩著圈。他猛地一丟,布條迅速從他手里滑走,但是石頭撞上枝干彈飛回來,擦著他的臉砸落,險些打中他。
老爺爺有點受到驚嚇,他太老了,沒有多少力氣。他重新?lián)炱鹗^,在嘗試了數(shù)十次之后,石塊終于帶動布條在樹枝上纏圈,最后穩(wěn)穩(wěn)地卡住,他用力拉了拉布條,沒有松落。
他放開手,紅布條在一陣?yán)滹L(fēng)中凌空飄舞。
冷風(fēng)中帶了一些濕氣,烏云已經(jīng)近在咫尺,霞光被逼退了去。
他攙扶著妻子,朝來時的路加快步伐。
他不知道禹常皓讓他們在樹上系紅布條是要給誰看,又或者這只是那個男孩給自己送行的方式,可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完成這個孩子最后的要求,也是這么多年來唯一的要求。
現(xiàn)在他們要回去,然后準(zhǔn)備動身去無垠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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