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主事在路經(jīng)學舍區(qū)的時候遇見了衛(wèi)伍,衛(wèi)家公子身后始終跟著許多跑腿,大都出自于依附衛(wèi)家的小家族,還有兩個是衛(wèi)伍的伴讀侍從。
“斐主事!”衛(wèi)伍熱情地迎上來,臉上露出病態(tài)的蒼白笑容。
“衛(wèi)公子,氣色不錯!”斐主事淡笑,點頭致意。
“今天讓你特招那個小子呢?怎么樣?斐主事將他安置在什么位置上了?”衛(wèi)伍咧著嘴。
“小人安排去了藏書樓?!膘持魇鹿Ь椿卮?。
衛(wèi)伍的笑意兀地凝滯在臉上,如同吞咽糞便那般,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藏書樓?這不是最輕松的活計嗎?我不是讓你……”
可是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住了,他皺起眉頭細細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沒有吩咐對方怎么處置禹常皓。
斐主事被衛(wèi)伍的跑腿呈半圓形圍堵在中央,心中本來就有怨氣,現(xiàn)在又無端遭衛(wèi)伍的呵斥,心里已是怒火中燒,可他還是露出燦爛的笑。
“衛(wèi)公子并未吩咐小人如何處置,小人想著是衛(wèi)公子點名要的人,應當是受衛(wèi)公子器重的,故而安排了輕松的活計。”
原來忘記說了,衛(wèi)伍此時也想起來,因為著急去上海域戰(zhàn)術課他忘記交代了,這倒不是因為他多么熱愛學習,而是因為海域戰(zhàn)術課的教習是個極為標致的女戰(zhàn)士。
“抱歉?!毙l(wèi)伍口中這樣說,可是臉上卻不見任何歉意,依舊是盛氣凌人的姿態(tài),“此人與我有過節(jié),勞煩斐主事將他調配到別的崗位上,好好招待一番?!毙l(wèi)伍嘴角上揚,眼里露出陰鷙的目光。
斐主事被掃了一眼,感受到這個年輕人身上陰冷晦暗的氣息,心中微顫,他點點頭,“小的可以將他調去掏倒夜香,可是藏書樓的雜事轄屬雜事長,倘若未犯錯我也沒有權利調走?!?p> 衛(wèi)伍身旁有位衣著光鮮的公子上前兩步,偏頭在衛(wèi)伍耳邊低語幾句,衛(wèi)伍眼前一亮,突然抬頭朝斐主事望去,“斐主事可知道雜事私藏圖書有什么后果?”
斐主事恭敬地開口,“無非就是杖責和扣工薪,不過倒要看看他拿的是什么書?!彼鋈灰汇叮ь^對上衛(wèi)伍狡黠的眼神,“衛(wèi)公子的意思是?”
衛(wèi)伍點頭,目光有些鄙夷,斐主事是聰明人,不然也做不到主事的位置,他理應懂得自己的意思。
衛(wèi)伍的注視如同蜂蟄,斐主事把頭低下去看著地板,“小的明白!”
衛(wèi)伍一行人從他身旁兩側越過,經(jīng)過斐主事身旁時,衛(wèi)伍拍了拍他的肩膀,“倘若明日有空閑,我會過去瞧瞧的。”
“衛(wèi)公子慢走?!膘持魇戮o緊注視著衛(wèi)伍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這時四道魁梧的身軀從勾欄的陰影處走出,赫然正是早前斐主事招進來的四人。
“主事大人,似乎不太待見那位公子呀?!逼渲幸蝗舜蛄快持魇玛幥绮欢ǖ哪樕?。
“衛(wèi)家公子,囂張跋扈早有傳聞,除了他那群狗腿子,誰待見他呢?”有人接話。
“不該議論的事情就收斂在心中,學宮中多是我惹不起的人,更別提你們這些小角色。不想死得稀里糊涂就老實地把嘴閉上?!膘持魇吕浜纫宦?,拂袖而去。
身后四人卻依舊竊竊私語。
“斐主事心中對這個衛(wèi)公子怨氣很大吶?!?p> “那是自然,我等每人給他交足五百銅貝才謀得這份差事,學宮又不是天天都招仆役,那衛(wèi)伍點名要了一個人,他就少了五百銅貝。而且還三番五次被那毛頭小子呵斥,誰能容忍?!?p> 直到出了學宮的青銅大門,禹常皓還是不敢相信今日就這樣度過了,衛(wèi)伍讓他進了學宮,卻又沒有使壞,這在他看來是不符合常理的。
他還得繼續(xù)保持警惕,也許捉弄會在往后的日子接踵而至,可是禹常皓下決心為了那五十枚銅貝忍受到底。而且每日還能偷閑翻閱學宮收藏的典籍,這是禹常皓一直都不敢奢望的。
他是識字的,曾經(jīng)父親也是好書之人,可是為了湊齊豁免金,家中的典籍一冊冊消失,僅剩的幾冊也在雙親離世后被他變賣了以換取食物。
他捧著書時曾有那么一瞬間就要以為自己也是海王學宮的學員,在饑渴地攫取書中的知識,讓典籍去拓展自己的見聞,而不是一個身份低微得誰都可以踩上幾腳的雜事。
記得九歲的時候父親曾問他想不想去學宮進習,那時候弟弟才三歲,父親整日外出,娘親要做女工,誰來照顧弟弟呢?
他拒絕了。
三年后他十二歲,爹爹又問了一次。
他還是拒絕了。
弟弟已經(jīng)六歲了,他知道爹爹存的錢大抵是不夠的,他想讓弟弟去。
窮人家的孩子七八歲就要開始工作了,可當禹銘誠的孩子,很幸福。禹常皓直到十一歲都沒有干過重活,他的任務就是每天學習。
有錢人家會把六到九歲的孩子送去海王學宮的啟蒙院。窮人家,則是送去碼頭幫工,送去各種店鋪當學徒。只有禹常皓,獨自在香樟樹的樹蔭下,捧著《千字錄》,《百家文》一類的書啟蒙。
父親曾說過,讀書能開啟一個人的心智,會讓你用不一樣的眼光看世界。禹常皓覺得這句話說得沒錯,當絕大數(shù)窮人還渾渾噩噩地任由權貴們操控時,他已經(jīng)看清了這個世界邪惡的本質。
他朝天際遠眺,夕陽已經(jīng)沒入海平面,但遠處的天空依舊掛著一片紅霞,紅白交錯的云層透著燦爛的余暉,如同傾灑的腮粉。極遠的海上似乎有海舟駛過,拉扯出一道道金色的影子。
禹常皓驀地恍然,他想問夕陽落墜的天邊當真有所謂的冰川嗎?如此灼熱的烈日,不把天邊的海水燒沸已是萬幸,冰川又怎能存在?可是沒有冰川的話他拋出的星辰瓶又該飄向何方呢?
禹常皓突然在心中祈禱,希望傳說中的環(huán)形冰川真的存在,這是近些年來他首次向這個神祇祈禱,自從父母去世后他便再也沒有誦念過這個男人的名。
又或者是女人?誰知道海神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人還是獸?那些所謂的祭師講得唾沫橫飛,但其實海神壓根沒給過他們指示,也不曾在他們的睡夢中囈語。
禹常皓只希望自己這些年的不虔誠,還未觸怒那高高在上的神祇,否則自己的星辰瓶此刻怕是已經(jīng)躺在漁網(wǎng)亦或是垃圾處理場中。
腦中這么胡思亂想著,他已經(jīng)走到了集市里,喧囂的販夫走卒撤去了大半,行人也不見蹤影。再過小半個時辰天便會完全黑下去,現(xiàn)在來市場的多半是他這種撿漏之人。
他留意到旁邊賣雞肉的攤位上僅剩幾條連著頭的冷硬雞脖,攤主已經(jīng)在收拾鋪面,他抓起那幾條雞脖子就朝垃圾簍走去。
“大叔,你手中的雞脖是打算扔掉嗎?”
攤主扭頭瞥了他一眼,腳步卻未停下,“如何?”
禹常皓心頭一喜,“那可否送我?”
攤主的腳步頓住,轉過身面對禹常皓,“兩個銅貝!”
“您不是要扔掉嗎?”
“既然你要就不扔了,不扔自然就要賣錢嘛!”攤主露出狡黠的笑,油膩的臉背著夕陽的光,黑沉沉的仿佛躲藏在巨石陰影后的貪狼。
“那便算了。”禹常皓掂了掂手中的油紙包,扭頭就要走。
那是他中午的伙食,學宮的雜事吃的是學員吃剩的飯菜,而他吃的卻是雜事們剩下的。他卻也不嫌棄,自己得了個小飽后便討了一張油紙,將其余殘羹剩飯打包了,打算帶回去給禹常月。
“一個銅貝!”禹常皓走出兩步,攤主泄氣的聲調從背后傳來。
禹常皓轉身露出得逞的微笑,“勞煩幫我包起來!”
上下闋
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