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卿走了一路,氣了一路,回家卻也沒對秀蘭說,只對她說明天要和自己的朋友——譚秀去應(yīng)聘先生,叫她幫自己找套干凈點的衣裳。
一夜無書,次日天明。譚秀和望卿碰了面,便一齊去了那嚴(yán)府管家處。
那管家倒是住的不遠(yuǎn),住的宅院倒是有三進(jìn),也是十分恢弘。那望卿還以為這里就是嚴(yán)府,聽譚秀說了才知道:這里是那管家的房子,是嚴(yán)府給他買的。嚴(yán)府規(guī)矩大。到了夜晚,府里不能留男的,仆人、廚子這些都不留。管家的身份自然要高一些,便給他買了這房子,讓他住。
望卿心里想:自己也算是有錢人家出身,雖然后來家道中落。可這般的體面,這般的規(guī)矩真是……果然是首富,連那管家的房子都比普通人家華貴。
譚秀上去拍門,門房中出來一位老大爺,開了一扇門,只探出一個腦袋,問道:
“兩位找誰?”
譚秀小心回道:
“嚴(yán)府尊管起了嗎?我覓來一位先生,煩勞通稟?!?p> “候著!”
“好,好,麻煩您了?!?p> 譚秀搖搖頭,兩個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個管家也有了這般架子。過了許久,那兩扇門才打開,那老大爺說道:
“兩位里面請。”
“好,好,您請?!?p> 三個人往里面進(jìn),那嚴(yán)府的管家已經(jīng)做在那里了,手里捧著一茶碗,看見來人了,便把茶碗放下,說了聲:
“坐?!?p> 譚秀和望卿坐下了,那老大爺退出去了。那管家不緊不慢地問道:
“兩位哪位是先生?”
望卿站起來了,回了聲:
“回尊管,在下是?!?p> “哦,好,坐著講吧?!?p> 望卿又坐下了。那管家又問道:
“先生是哪里的人?能不能說說家里?”
望卿便將家里的事情全說了。那管家點點頭,說是九江俞家,也聽說過“九江小神童”的外號,可就是這樣,也要試一試,說了個對子,讓他對:
“煙鎖池塘柳。”
這對子聽上去平平無常,可這偏旁卻是五行,實則不太好對。望卿聽他說完,便對了一個:
“炮鎮(zhèn)海城樓?!?p> 那管家點了點頭,又與他對了對詩。望卿也將詩句都對上了,管家又拿來紙和筆,讓他隨便寫幾個字。望卿洋洋灑灑將紙寫滿了剛剛說的詩句,看給那管家看。管家看完卻說:
“先前啊,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個先生。不說別的,單單看這字,就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我要是沒看錯的話,這行書學(xué)的米芾吧?”
望卿點點頭,說道:
“是,學(xué)藝不精,污了尊管的眼了?!?p> 那管家又將紙放下了,說道:
“哪里,哪里。只是這先生還要會英文才行。你會英文嗎?”
望卿又言道:
“英文,小時候也學(xué)過。我也曾翻譯過幾本書?!?p> 管家將那寫滿詩句的字折起來,拿手上,對他說道:
“那行,等會你和我一齊去嚴(yán)府,成不成的還得看你的造化了?!?p> 譚秀領(lǐng)了五塊大洋的賞就回去了,望卿和那管家在門口坐了小汽車一齊去了嚴(yán)府。望卿怎么也沒有想到:一位管家竟然能有小轎車接送。自己卻因此也跟著沾了光——人生第一次坐了小轎車。
望卿光看這小轎車,也不知這小轎車開了多久。汽車到了嚴(yán)府了。
嚴(yán)府的華貴光看這大門便可見一斑。那嚴(yán)府之大真是超乎望卿的想象,但也不是和以前的房子那樣雕梁畫棟。從門口看進(jìn)去就知道里面的房子都是西洋的風(fēng)格。管家下車往里面走,卻叫望卿在門口等他,解釋道:嚴(yán)府的規(guī)矩大,他得進(jìn)去通報一聲。望卿自然是知道的,直直地站在門旁,一處也不敢走動。
過了許久,管家才出來,叫望卿同他一齊進(jìn)去,不要亂走。望卿和這管家兩個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嚴(yán)府的客廳。這客廳雖然是西洋的風(fēng)格,卻是傳統(tǒng)的擺設(shè),幾對太師椅,幾張茶椅,一張大圓桌,那木材卻是十分講究,一看就是好木材,那太師椅還鑲著螺鈿。
兩個人進(jìn)去了卻還得等著,因為這主事的老夫人還在佛堂禮佛。管家示意可以坐著等,兩個人剛剛坐下,便有人捧著茶進(jìn)來,把茶放下便退出去了,除了一句:“您請用茶。”一點聲音也沒有。大戶人家的風(fēng)范一展無遺。
等了許久,老夫人終于來了,看上去精神很好,手腳也靈活,一身的雍容華貴,首飾佩戴及其講究。但也有兩個丫鬟攙扶著,不知道為什么有錢人家的夫人總要被人攙扶,可能是身上的首飾太重,壓得走路都不會了。
兩個人一看老夫人來了,便站起來了,等她坐下了,管家擺擺手示意也可以坐下。老夫人剛剛坐下,有丫鬟呈上了茶,放在身旁的茶椅上。
未等那老夫人開口,管家將手里的紙遞上,說道:
“這位先生是九江俞大善人的公子,年少時便以聰慧成名。我們也曾對過詩文,好學(xué)問非常人所有,還翻譯英文書。您看看他的字?”
老夫人拿手一指那紙。那身邊的兩個丫鬟,便拿過紙張,展開給那老夫人看。那老夫人只看了一眼,便說道:
“先生的字倒是不錯。放桌子上,等會讓小姐和公子看看?!?p> 此言一出,望卿心里長出了一口氣,稍稍安了點心神,趕緊站起來,言道:
“老夫人過獎了。”
老夫人也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說道:
“今日禮佛,心中迷惑頓生,不知先生能解嗎?”
“愿聞老夫人心中不解?!?p> 老夫人又拿手指了指望卿身后的太師椅,示意讓他坐下。望卿作了個揖,坐下了,她才開口說道:
“昔日達(dá)摩祖師一葦渡江,佛法真有如此神通?”
望卿思索了片刻,便反問道:
“老夫人難道覺得達(dá)摩祖師一葦渡江是佛法神通?”
“難道不是?”
望卿搖搖頭,回道:
“卑人以為此是境界而非神通也。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達(dá)摩祖師既已面壁聞道,便把傳道作為此生追求,為傳道而死,份所應(yīng)當(dāng)。一葦渡江非是神通,而是為了傳道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境界?!?p> 老夫人點點頭,若有所思,頃刻言道:
“先生高見,令老身茅塞頓開啊?!?p> 管家看老夫人臉上露出笑容,便趕緊問道:
“老夫人,您看……”
“行了,叫人去叫小姐和公子來。”
“哎!”管家答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在門口吩咐了一聲,便回來了。
那老夫人看著望卿,心里十分喜歡,將手上的佛珠拿下來了。那佛珠好像是瑪瑙的,黃的晶瑩剔透,一看就是上乘之物,價值不小。她卻遞給旁邊的丫鬟,示意讓那丫鬟給望卿。望卿卻不敢拿,婉拒道:
“無功不受祿,何況此等貴重之物。”
“拿著吧,權(quán)當(dāng)我買你的字了?!蹦抢戏蛉酥噶酥缸郎系淖帧?p> 管家也示意讓他收下,免得惹老夫人不開心。望卿得了管家的暗示,便站起來,接過來了,言道:
“受之有愧啊?!?p> 正說著,門口忽然有人說道:
“小姐、公子到?!?p> “進(jìn)來吧?!崩戏蛉搜援叄鸵妰蓚€人一前一后進(jìn)來了,前面自然是嚴(yán)家小姐——嚴(yán)如雪,后面便是嚴(yán)家公子——嚴(yán)如駒。
那嚴(yán)如駒一頭撲進(jìn)老夫人的懷中,說道:
“奶奶,我都餓了?!?p> 只見那老夫人一臉溺愛,說道:
“我的小冤家,怎么就知道吃?。靠纯此o你當(dāng)先生,教你和姐姐認(rèn)字好不好?”
說罷,指了指望卿。那嚴(yán)如駒看了看望卿,對老夫人說道:
“姐姐說行就行。”
看來此事只要嚴(yán)如雪點頭就行了,可這時望卿卻又擔(dān)心起來了。因為這嚴(yán)家小姐便是昨天在書店買書的那個女子,望卿還與她爭吵一番。望卿自然是認(rèn)出來了,低著頭,一聲不吭。那嚴(yán)如雪大概也是認(rèn)出來了,說道:
“這是先生還是酒鬼啊?”
眾人都不解,望卿卻臉一紅,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那老夫人卻說話了:
“我看你是喝酒了,大清早的在這里胡言亂語?!?p> 嚴(yán)如雪卻不拾話茬,接著說道:
“好一位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的先生。”
望卿實在是羞愧難忍了,站起來說道:
“小姐莫要取笑了?!?p> 嚴(yán)如雪似乎嘲笑夠了,對他說道:
“你會英文?寫篇英文的文章給我看看?!?p> 說罷,便叫人拿來紙、墨水、鋼筆之物。那丫鬟要將桌上的紙收了,讓望卿寫文章,卻被嚴(yán)如雪叫住了。她把桌上的字看了兩眼,好像故意一般地說道:
“這字寫得真難看。收了吧?!?p> 那丫鬟把紙折好,想給管家,卻被嚴(yán)如雪奪走了,說道:
“我那窗戶漏風(fēng),剛好拿它擋擋?!?p> 老婦人卻看穿她了,說道:
“想拿去照著練就說,何必說得這般糟踐人家?!?p> 那嚴(yán)如雪卻也不說話了,只是示意讓望卿寫文章。望卿還問文章以何為題,嚴(yán)如雪卻讓他題目自擬。望卿便規(guī)規(guī)矩矩寫了一信紙,給嚴(yán)如雪看。
嚴(yán)如雪看了一眼,便放起來了,說道:
“我等會去學(xué)校,把這英文作業(yè)交上去。要是能得個優(yōu),就讓你在我家當(dāng)個先生。我晚上回來,你就知道能不能在我家當(dāng)先生了?!?p> 望卿點了點頭,也沒說什么。老夫人和公子去吃早點了。小姐卻叫住了望卿,趁著四下無人,說了句話:
“今天的你可真不像昨天的你?!?p> “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頭?”望卿嘆了口氣,無奈地回道。
小姐笑了幾聲,便揚長而去了,開著她的小轎車去學(xué)校了。望卿也不敢多留,匆匆向管家告辭。管家本來還想送他回去,卻被他婉拒了。嚴(yán)府這般大,事物自然也是多得不行,管家也只好讓他自己回去了,只是叫他留下地址,晚上來告訴他結(jié)果。
望卿便自己往家里走,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應(yīng)聘成功,但那老夫人給了這瑪瑙的佛珠,想來也是十分高興。
那嚴(yán)府離望卿租的房子自然是不近。等他到了家中,大概也得午后了??蛇@天暗沉下來了,大概要下雨了,望卿得抓緊行路了。因為要是被雨淋著,身上的衣服一濕,冷風(fēng)一吹,可得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