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在夜晚商量著到底要去哪里,又該怎么樣才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是走旱路怕那許通找來,細細想來還是坐船離開天津比較安全。去那剛剛交出去的碼頭隨便雇只船,讓那白沙幫掌事的安排一下想來也是可以的??墒请x開天津能去哪里呢?
思來想去還是南下去九江吧。不管怎么樣,好歹是望卿的家鄉(xiāng),在那里落個戶也挺好。
等天一明,三個人便帶著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去了碼頭。那望卿夫婦的包袱里其實就是一些換洗的衣物和一點銀錢。最重要的是楊凡的包袱,因為里面有一個盒子裝著二十根金條。
那碼頭上目前還沒有幾個人,早有一只船停在那碼頭邊。白沙幫那掌事的就像從昨天晚上屹立在那里一般,一動不動。直到楊凡走過去,他才過來拍拍楊凡的肩膀,說道:
“賢弟,自己保重。”
楊凡點點頭。他們的感情仿佛都藏在這短短的一句話里了。
三個人匆匆上了船,那船夫拿竹篙一點河岸,船便出去了。那掌事的在碼頭向他們揮揮手,楊凡也起來揮了揮手。船就像箭一般出去,在河面上劃開一道漣漪。終于彼此都看不見了,那掌事的這才回去。楊凡眼望著這天津城,眼淚不住地在眼中打轉(zhuǎn),卻不落下。誰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滋味,他的眼淚到底是因為背井離鄉(xiāng),還是因為家仇難報。
望卿也只是安慰他:
“沒事,咱們到了九江一樣。大丈夫應(yīng)該志在遠方,怎么能被眼前的事物牽掛住呢?”
仿佛他已經(jīng)忘記了當初自己家破人亡,匆忙投奔來到天津的心境了,還安慰著楊凡。
也是,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現(xiàn)在,應(yīng)該可以流淚了。畢竟,從此家鄉(xiāng)只在睡夢中了,父母雙親也不能再得見了。
也不知船在河上漂了多久,到了一個碼頭。那船夫說道:
“你們走過前面的那個村,一直往南走,進了城有火車,可以去九江。”
三個人給了點散碎的銀錢,便拿起自己的包袱下了船,往那個村子里走。遠遠看去,那村子里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群年輕人在村口排著隊,還有一輛汽車停在那里。
等他們?nèi)齻€人走進才看見:原來是在招兵。這時候望卿卻不敢往前走了,就怕自己進了村,被抓了壯丁,充了軍,自己這般手無縛雞之力,到了戰(zhàn)場上難逃一死,況且自己又成了親,還帶著自己表弟。于是便準備繞過這個村子,往南去到城里坐火車去九江。
可是那楊凡表弟卻不想和他們一起走了,拉著表哥的手說道:
“我不想去九江了?!?p> 望卿一臉震驚,問道:
“那你想去哪里?”
楊凡指著那村口,說道:
“參軍!”
望卿搖搖頭,說道:
“不行,不行,我答應(yīng)過舅母要照顧好你。你要是去參軍,到了戰(zhàn)場上,死的死,傷的傷,太危險了。不能去,你可不能去?!?p> 楊凡卻對道:
“這有什么危險不危險的。想我從小也是拿著刀棒長起來的,流血死人雖然看得不多,但也是不怕的。再者一來:現(xiàn)在國家來招兵買馬,說明需要我們出力報效。二來:我要是跟你去了九江,且不說衣食住行都得靠你,單說我那父親和母親的仇怕是這輩子都報不了了,我去參軍,到時候混個一官半職,我就平了那驚石幫,給他們報仇。我知道你以為我這是氣話,其實不是?,F(xiàn)在我心中的悲憤大概只有到了戰(zhàn)場上,多殺幾個人才能排遣出來?!?p> 望卿卻無言以對了,躊躇了半晌,這才說道:
“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參軍?”
楊凡點了點頭,說道:
“想好了,你不是說大丈夫應(yīng)該志在四方嗎?”
望卿點了點頭:
“你既然想好了,那你去吧,千萬記得要來信。”
楊凡答應(yīng)了一聲,便轉(zhuǎn)身朝那村子去了,可剛走幾步就又回來了。望卿也納悶,問道:
“你去又復(fù)返,是不是不去了?”
楊凡一邊說,一邊解開包袱,說道:
“我去就去了,只是這包袱里還有二十根金條,我到了戰(zhàn)場上,這玩意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槍用。想著你去九江肯定是要用錢的,你拿著吧。”
說罷,就把那裝著金條的盒子給他了。望卿接了過來,也說道:
“這金條我不用,有朝一日你來九江,我便還給你?!?p> 楊凡也不答話,擺擺手,徑自去了。望卿看他走到那村口,排在那群一同參軍的年輕人的后面,也就將盒子放在包袱里。兩個人繞過那村子,往南邊走了。
且不說那楊凡去參軍,單說那望卿夫婦。兩個人往南走了也不遠,便進了城。進了城,兩個人卻也餓了。那秀蘭拉了拉望卿的衣角,說道:
“你餓嗎?我餓了,干糧也不多了,找個地方吃了飯再去坐火車吧?!?p> 望卿回道:
“餓是餓了,再忍忍吧。上了火車,那火車上有吃的,還是西餐,還不要錢?!?p> 秀蘭卻將信將疑,說道:
“不要錢,還是西餐。我不信?!?p> 望卿又說道:
“你還不信,我的傻夫人。那到時候你吃干糧,我吃西餐。快走吧?!?p> 說罷,便拉著她的手,快步走去。秀蘭也加快了腳下,跟著他一溜小跑。
等上了火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了。秀蘭坐在里面——窗旁邊,望卿挨著她,坐在過道旁邊了,又將包袱放在兩個人中間。
火車上自然是有西餐的,不一會兒,便有人拿來了。不過只是一片面包,一塊牛排,還有一副刀叉。望卿教秀蘭怎么用刀叉,然后便將面包吃了,牛排卻不吃了,給了秀蘭。秀蘭也是餓了,吃了兩塊牛排,面包卻也吃不下了??苫疖囬_了一會,秀蘭便覺得頭暈難受。那火車這么晃,又是第一次坐火車,暈車也是難免的。不一會兒,便把那剛剛吃的兩塊牛排全從窗外吐出去了。
望卿看著她,說道:
“誰第一回坐火車都這樣,下次記得少吃點就不會吐了。”
秀蘭卻埋怨道:
“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
望卿低低笑了一聲,說道:
“我看你吃牛排的樣子,以為你喜歡吃西餐呢,也不好駁你的興??!”
秀蘭知道他是故意耍壞的,卻也不惱,只是回嘲了一句:
“你可真好!”
火車開了一天一夜,這才到九江。兩個人帶著的干糧在晚上便吃了,等下了火車,也得先找個地方吃早點,吃了早點,得找個地方住宿,最好是能租到房子,因為要住在旅店總是費錢一些。
望卿走來走去,便回到以前從家里去學(xué)堂的那條路。那路上有一個小包子鋪,兩個人進去坐下了。
那包子鋪是個老伯開的,看見有人來,趕緊來問:
“兩位要點什么?”
望卿也不回答,自顧自說道:
“福伯,我是俞望卿??!”
那老伯很是驚訝,說道:
“你是那俞大善人的公子,小神童——阿卿?”
望卿回道:
“對??!我回來了?!?p> 老伯左看右看,好像確認是他心中的望卿一樣,又指著那秀蘭問道:
“這位是?”
望卿回道:
“這是我的老婆。”
老伯又看了看,說道:
“好,好,都有老婆了。你們坐著,坐著,我給你們拿包子去啊?!?p> 望卿回了一聲,那老伯便去拿包子了。秀蘭卻偷偷地笑著說道:
“你還小神童呢,也看不出你多么聰明。”
望卿也笑了笑,說道:
“我可聰明了,不然怎么會娶到你呢?”
正說話,包子上來了,那老伯客氣道:
“吃著啊,今天福伯不收你們錢。”
望卿一回來,似乎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還是本來就是這樣。不管怎么樣,終于是回家了。盡管當初的房子改了樣,自己家的房子也早已沒了,但那城外的水和城里的人總是沒變。
兩個人吃完了包子,望卿偷偷地在碗下按下一塊大洋,便對那老伯說道:
“福伯,您忙,我們走了。”
說罷,兩個人走了。一邊走,望卿一邊說:
“以前啊,我去學(xué)堂讀書,早點要不在家吃,要不就在福伯這里吃。有時候兜里沒錢,福伯便叫我賒著。想來那幾年,賒也賒過幾十回了,也不知道還清了沒。這一塊大洋,想著也夠他半個月的收入了?!?p> 秀蘭看了看他,說道:
“那你以后想吃,我就來這里買?!?p> 望卿點點頭,又說道:
“我們先去找個客店住下。下午我去看看有沒有干凈的房子,先租著住。等以后我在九江找了事由,掙了錢再買。表弟給我們的盒子里面的金條,我們不能用,到時候得還給他。從此我們就在九江了,哪里都不去了,好不好?”
秀蘭拉起望卿的手,說道:
“聽你的。”
說罷,就在不遠處找了個客店住下了。
望卿將包袱放下,就出去找干凈的房子了,到了中午,回來了。說是看了幾處房子,心里卻不太滿意,想著回來吃口飯,下午再去找找看看。
于是在客店里吃了中飯,便又出去了,直到天色昏暗了才回來,說是找到了一家看著比較干凈。他和那房主已經(jīng)約定好:今天先回來,明天清晨要秀蘭和自己一齊去看看,再做決定要不要租。
到了第二天清晨,兩個人在客店吃了早點,便拿著自己的東西去找那房子了。房子也不遠,繞過了兩條街,也就到了。
那房主在那里等著,看見他們來了,便拿鑰匙開了門,一齊進去了。兩個人四處都看了看,比較滿意。于是望卿從包袱里取了銀錢,交了房租,拿了鑰匙,叫秀蘭在家打掃打掃。自己出去購置了幾件東西,兩個人從此就在這里住下了,雖然房子不大,但是也很溫馨。
剛回來,自然要走親訪友。望卿的親人自然是沒有了,可當年一齊讀書的同窗朋友總是要聚聚。沒想到,這一聚,倒聚出一個好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