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卿自從就去慶吉報社天天上班。他不僅是干抄抄寫寫的工作,還干著編輯的工作,一張報紙的新聞多半是他撰稿的。能者多勞,望卿也沒有怨言,周慶吉也看在眼里,工資自然給他多一些。
這一日報社下午無事了,便發(fā)下了工資,大家拿了工資便回家了。望卿也溜溜達達地回去,一邊走一邊想著:拿著工資給楊凡帶點什么好吃的。
正走著看前面人圍了一圈,吱吱呀呀地說著什么。望卿便擠上去,從人縫中瞄到了一眼。好像是一個女子在賣身葬父,跪在那里哭哭啼啼的。他擠到前面,看見那女子前面的地上放著一個破碗,碗中只有幾文銀錢。
望卿打懷里正想掏出塊大洋給她,卻被身后的聲音驚著了。從身后的人群中,蹦出一個聲音:
“這個妞爺買了。”
隨后便扒開人群,走進來了。眾人看見他都往回退了退。此人是此間街上的一位無賴,名叫馬寶。這條街上的人沒有不認識的,但知道他是無賴,一來也沒人想搭理他,二來也沒人敢惹他,就這樣由著他在這條街上胡作非為。
那望卿卻不知道此人是無賴。他站在那里也沒動。馬寶卻看了看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對他說道:
“小子,往后?!?p> 望卿未來得及施舍,便被人拉到后面去了。那馬寶上前,對那跪在地上女子說道:
“抬起頭來,讓爺瞧瞧。”
那女子聞言,便抬起來頭來,可沒有止住眼淚,哭得梨花帶雨的,讓人看了真心疼。
那馬寶看了看她,自言自語一般地說道:
“還挺好看。”
那女子又低下了頭。人群中有個人走到前面,給馬寶介紹說道:
“這姑娘就是咱們這里的人氏,叫趙秀蘭。她的父親是打漁的,叫趙有。她的母親嫌她家里窮,早跟著人跑了。那趙有便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她帶大。前幾天,那趙有出海打漁,遇上了大風,船翻了,人自然也死了,在海上漂了三天三夜,今天才放在那義莊里,沒錢下葬,她便來賣身葬父。寶爺,您施舍施舍,買了她,做個丫鬟。您要不棄,做個偏房,那就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p> 經(jīng)他一說,望卿也知道了那女子的來歷,看來真的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無可奈何了才到了這般田地。
那馬寶卻說道:
“我出錢給她葬了那打漁的,還得養(yǎng)著她一輩子,爺?shù)你y子是天上掉下來的?”
那人想問卻又不敢問道:
“那寶爺……”
馬寶笑了笑說道:
“爺給她隨便買口棺材,把那打漁的隨便一埋,把她往那妓院一賣,爺不就賺了,到時候也自然有人養(yǎng)著他,多好?!?p> 說完便伸手要去拉那秀蘭。秀蘭自然是不肯的,搖著腦袋,顫顫巍巍地往后縮。
說時遲,那時快,望卿開口對馬寶喊了一句:
“住手!這個姑娘我買了?!?p> 隨后便走上前去。馬寶先是一愣,隨后便看著望卿,恐嚇道:
“小子,爺?shù)逆ざ几覔專俊?p> 望卿便對馬寶說道:
“這姑娘身世如此坎坷,你卻還要推她進火坑中,何不讓我買了去。再說了人家姑娘也不愿跟你走?!?p> 那馬寶看望卿是一副書生模樣,料他是沒有銀錢的,又見眾人都在起哄,便高了高聲音說道:
“自古買東西都是價高者得,你能出多少錢?”
望卿卻反問道:
“那你出多少?”
馬寶笑了笑說道:
“看你這打扮,一個窮書生,那里有錢,怕不是連口棺材都買不起吧?!?p> 望卿從懷里把今天發(fā)的工資拿出來了,放在手里,對圍觀的人們說道:
“出門匆忙,身上只有十塊大洋。應該夠買一口棺木了吧?!?p> 自然是夠,可這一下卻難住了馬寶,因為他出門逛街,吃吃喝喝從來沒有付過錢,因此身上不怎么帶錢,自然是沒有十塊大洋的。馬寶見他拿出十塊錢來,心中已是不爽,便說道:
“誰出門帶這么多錢,我出二十塊大洋買她,一會我回家拿來。”
望卿卻說道:
“那我也回去拿個二十塊。”
馬寶怒了,伸手攥住了望卿的衣服,說道:
“你知道爺是誰嗎?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望卿也不著急,慢吞吞地言道:
“那你知道楊惠虎嗎?”
馬寶自然是知道的,嘴上卻還在逞強:
“知道不知道的,關你什么事。”
望卿又說道:
“他是我的舅父?!?p> 馬寶知道自己只是欺軟怕硬的混混,從來也不敢惹那黑道上的人,可今日如果在這失了臉面,那還怎么在這條街上混?于是,他便言道:
“一看你便是胡說的,假借著虎爺?shù)拿柫T了?!?p> 說罷,伸手要打,眾人卻拉住了馬寶,自然有聰明人在耳邊低低地對他說道:
“寶爺,您糊涂了。他要是真的呢?您這一打可就得罪了虎爺了。您細想想虎爺那能放過您?往回您還能得好嗎?”
馬寶低低地說道:
“那他要假的呢?”
那人又低低地在他耳邊說道:
“他要是假的,您今日就是高抬貴手了。既然人家要買,您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大家日后說起來還得念著您的好不是?再說了,他是真是假,我們誰知道?要是真的,您可吃虧大發(fā)了,要是假的,您卻也不吃虧,您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馬寶細細想來,確實有幾分道理,便開口對望卿說道:
“既然你這么想買她,爺今天我就成全你吧。這樣的貨色,爺還不稀罕呢!”
說罷,便走了。眾人見有人要買這姑娘,便也散了。
那望卿便攙起秀蘭,將十塊大洋給了她,將她破碗里的錢也倒在她手上,對她說道:
“這錢,你留著罷。我去賒口棺木,叫那的小伙計幫你送去?!?p> 秀蘭想要和望卿同去,便跟在他后面。
望卿到壽材鋪對那掌柜的說要賒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掌柜的本來是不同意的,但是他認識秀蘭,知道她今日在街上賣身葬父,覺得應該望卿是買下了她,只是他出門沒帶這么多錢,將身上的錢給了秀蘭了,沒錢買棺木了。
掌柜的便同意他賒,就叫人給了他一口棺木。那口棺木用的木材是楠木,漆著黑漆,顯得那么厚重,教人一看便知道是上好的棺木。這樣的棺木平常人家自然是用不起,做好了放在倉庫里一年多了,今天把它拉出來,掌柜的就想把它賣了,可也不是簡簡單單的賣了就賣了,心里的小算盤打得比誰都快。
掌柜的看著望卿心里想著:雖然他穿著不是特別講究,但他既然有錢買秀蘭,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于是就想故意提高價格,想要敲望卿一筆??赏洳恢肋@些,看了看棺木,覺得挺好的,便問掌柜的:
“掌柜的,這口壽材要多少錢?”
那掌柜的說道:
“這是我們店里最好的,要您十塊大洋不算貴?!?p> 望卿點了點頭,對他說道:
“我給您十五塊,煩勞你叫人拉著它跟著這姑娘,幫姑娘將她的家人安葬了?!?p> 掌柜的一聽這話,覺得這是財神爺下凡了,開心得兩眼直冒光,自然是滿口答應。掌柜的叫了一個伙計跟著望卿去家里拿錢。
望卿便叫秀蘭帶著人去義莊將趙有裝殮下葬。秀蘭既然是賣身葬父,而且人家又花了這般多的銀錢,便問望卿的家在何處,想安頓好了便上門當個丫鬟,侍奉他。望卿卻拒絕了,讓其留著剩下的銀錢自己好好過日子就好,不必說什么報恩的話,也不用來當什么丫鬟。秀蘭自然是感恩不盡,跪在地上要磕頭,卻被望卿攙了起來。望卿對她言道:
“我是個什么人,受得姑娘如此大禮??烊グ苍峒胰税伞!?p> 秀蘭知道自己是遇上好人了,但是卻沒辦法報答。心中想著就是伺候他一生一世也是還不盡這般恩情,卻也說不出口。對,還是安葬父親要緊,便帶著人向義莊去了,趁著天還未黑,要將父親入土。
望卿看著秀蘭走了,他就帶著一個壽材鋪的小伙計回家,可他自己已沒有銀錢,便向那惠虎去要那十五塊大洋。十五塊大洋對望卿來說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可惠虎卻沒有放在眼里。惠虎也沒有問他拿這錢干什么用,就轉(zhuǎn)身去房中拿了二十塊大洋給他。
望卿拿著錢想去給那小伙計,卻找不到小伙計的人影了。
那小伙計就是天津城里的人,從小膽子就小,知道這里是楊惠虎的家,哪里還敢站這里要錢,急忙跑回去和掌柜的回話了。掌柜的一聽那小伙計的話,便發(fā)火了開口就罵他:
“那黑幫的人買棺木就不用錢了嗎?這么多年了,就沒人賒咱們的賬!”
望卿見沒了那小伙計的蹤影,只能又折回去到那壽材鋪,看見那掌柜的在罵那伙計,便說道:
“掌柜的,別罵他了,錢我給您送來了。”
掌柜的一看望卿來了,立馬止住了罵聲,笑臉相迎。
望卿伸手打懷里把十五塊錢拿了出來,把錢給了掌柜的。掌柜的拿了錢卻還在抱怨那小伙計,那小伙計也不說話,低著頭,仿佛沒聽見一般,由著他說。
望卿也不管他們,出去了。想著今天做了件好事,也覺得心情不錯,便一路上哼著歌往回走。但望卿剛回來就聽見那言琪好像在埋怨惠虎:
“阿虎,你怎么又給他錢?而且還給了這么多錢,你是不是錢多沒地方用了?”
惠虎自然也不甘示弱道:
“他是我外甥,我想給就給,想給多少就給多少,要你管???”
言琪似乎急了,一把將惠虎推了出來,把門一關,說道:
“不要我管,今晚你就給我睡門口!”
惠虎無奈,只得悻悻的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朝著屋里喊道:
“睡門口都不要你管!”
望卿聽見他們在爭吵,也知道這件事是由他引起的,可自己卻又無能為力。給的錢也花出去了,便趁著他們沒發(fā)現(xiàn)自己,趕緊躡手躡腳地回屋里去了。
可此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難道惠虎真的要在門口睡一晚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