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
吳醫(yī)生晚上會看書或者病歷,宋子毅專門叫人把她房間換了很亮的燈。
燈光落在她臉上,亮得猶如白晝,從裴沐起的角度,能輕易看見吳醫(yī)生眼睛里的水光。
她并不像背影看起來的那么冷漠絕情,她只是不喜歡這種傷感的氣氛。
想到陸風也是這樣嘴硬心軟,明明很關(guān)心療疾卻總好像在欺負他兇他,裴沐起抿了抿嘴,是誰說他們這對小姨外甥一點都不像的?
熟悉陸風,自然就很理解吳醫(yī)生,可是小碗兒不懂,還以為她不喜歡自己,哭得傷心。
“您不要不要爸爸好不好?我從來沒見過他笑得那么開心,他那么愛您,您走了爸爸會很難過的,他肯定會受不了的……”
“我都說了只是搬家,又不是再也見不到,就是換個住處而已,其他都不會變,我保證,什么都不會變?!币娝薜孟±飮W啦,吳醫(yī)生摘下眼鏡,不停抹著眼角。
她就是不喜歡這樣的場面,哭來哭去的。
本來戴眼鏡就麻煩,這一哭,鏡片都起水霧了。
小碗兒哭得聲音都啞了,也沒注意聽她的話,繼續(xù)哭訴,“……我知道您不喜歡我,所以你們都不準我叫您媽媽,只要我不在,您就不會不要爸爸了吧?”
“你在亂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說過不喜歡你了?”吳醫(yī)生站不住了,走過去抓了一塊被角就拿來給她擦眼淚,動作粗魯。
裴沐起攬著小碗兒的肩膀,看她哭心情跟著很低落,這時候見吳醫(yī)生扯了被角給她擦臉,剩余被子在小碗兒腿上堆成了一團,還有一段要掉不掉垂在地上,差點笑出來。
“不用說我也知道,我就是個拖油瓶,嗚嗚……都是因為我,爸爸才不能去尋找自己的幸福,現(xiàn)在好不容易遇見小姐姐,喜歡小姐姐,可是……嗚嗚……”
小碗兒抽抽噎噎,越說眼淚掉得越兇,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呵斥聲打斷。
“哭什么哭,給我出來?!彼巫右闫沉艘谎蹍轻t(yī)生,走過去拉著小碗兒就往外走。
“你干嘛?她都這么傷心了你還兇她,你都怎么做爸爸的?!?p> 吳醫(yī)生握著宋子毅的手腕,想要把小碗兒的手救出來,可是宋子毅手勁太大,根本掰不動。
宋子毅凝眸盯著吳醫(yī)生,神情復雜,然后抱住小碗兒,“你不是拖油瓶,你就是我女兒,是我宋子毅的女兒。”
“爸爸,爸爸——”
小碗兒伏在宋子毅懷里,父女緊緊抱在一起。
吳醫(yī)生心口緊緊揪著,滿眼心疼,難受地別開視線。
哭真的很傷身,特別不好,眼睛、五臟六腑都難受,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會犯心碎綜合征,吳醫(yī)生一邊拍眼睛,一邊理智地在心里勸說自己。
“傻瓜,人家一家三口情真意切,你在這哭什么?”陸風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摟著裴沐起,溫柔地幫她擦淚。
吳醫(yī)生本就想打破此時沮喪的氛圍,聽見陸風的話,立即說道:“什么一家三口,信不信我揍你?”
她故作兇狠,想要轉(zhuǎn)開話題,換換心情。
話音未落,小碗兒的哭聲更大聲,吳醫(yī)生趕忙改口,“不是,是我錯了,我們是一家三口,一家三口?!?p> 見有人制得住他家小姨,陸風勾起嘴角,把裴沐起帶了出去。
裴沐起紅著眼,看到外面的宋老爺子還挺不好意思,她極少在外人面前哭,剛才實在是太尷尬了。
宋老爺子心急如焚地看向陸風,“他們里面到底怎么樣了?”
聽到小碗兒哭,老爺子也心疼,可是年輕人的事他不便摻和太多,況且房間里面不只小碗兒一個女孩子,雖是長輩,但男女有別,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還挺好。”
“好?”
宋老爺子不知道給什么反應(yīng),這都又哭又罵了,哪兒好啊。
本來陸風裴沐起到了,老爺子催著傭人快點做飯,可飯菜好了,主子們又……阿姨見老爺子垂頭嘆氣,只能一遍遍把飯菜熱著。
發(fā)生這事,裴沐起本來以為吳醫(yī)生和宋子毅和好,沒想到他們在外面沒等多久,吳醫(yī)生就叫陸風幫她去搬行李。
“小小,不吃了飯再走嗎?”都鬧成這樣了還沒把人留下,宋老爺子知道無法改變吳醫(yī)生的心意,就想留她再吃頓飯。
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反光鏡片也沒擋住她紅腫的眼。
“不了,這段時間謝謝您的照顧,還有小碗兒,我有空會來看你們的?!眳轻t(yī)生壓著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小姐姐?!毙⊥雰豪鴧轻t(yī)生的手,不舍得她走。
“以后不許哭了,如果你爸對你不好就告訴我,我來收拾他?!?p> “爸爸對我很好,要是您能留下來……”小碗兒還不想放棄。
陸風挑眉,這小姑娘看著文文弱弱,沒想到性子這么堅韌,哭成這樣了也沒忘記要留人。
吳醫(yī)生是真的心疼小姑娘,可是現(xiàn)在對她來說彌補溫療疾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自打在房間里對小碗兒說了那些話后,宋子毅就再沒開口,就是吳醫(yī)生堅持要走,他也只是用一種哀怨控訴的眼神看著她。
陸風搬行李,他就幫忙搬,一樣不漏地找出來,老爺子或是小碗兒想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悶頭走進走出,把東西一件一件都拿到車上去。
宋子毅面無表情,眼神陰郁,只知道不停地搬,拿著一樣東西,放到陸風車上,走回來再拿一樣。
他向來舉止謙和,進退有度,極少做出這種類似魔怔般重復往返的動作。
吳醫(yī)生的東西并不多,幾乎全部裝箱了,只有衣架上穿過的一件外套,桌上一點資料,裝眼鏡的盒子,就算他每次只拿一樣,很快也沒東西讓他拿了。
小碗兒目光一直跟著他,見他進吳醫(yī)生房間后空著手出來,呆呆地站在門口,迷失又無措,鼻子一酸,急忙跑過去,“爸爸,還有這個?!?p> 小碗兒把一盒裝好的點心遞給他,“小姐姐最喜歡我做的蛋糕了?!?p> 宋子毅頓了一下才接過盒子,又循著原先的路線朝外走。
看著他這副樣子,別說老爺子和小碗兒難受,就是陸風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他覺得要照顧溫療疾不一定非得搬出宋家。
反正宋家還挺大,就是讓溫療疾住進來都不成問題。
吳醫(yī)生撓了撓短發(fā),她就搞不明白這父女的腦回路是怎么回事,不就搬個家嗎?弄得好像她就要死了。
她一個外人,名不正言不順一直住著也不是個事,搬出去不是正常的嗎?
明明是最正常不過的事,看這一個二個三個哭喪著臉,弄得好像她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吳醫(yī)生站在玄關(guān),見陸風朝自己走來,舉手示意,“等一下,我出去看看?!?p> 她走了兩步,跨出門檻,回頭警告,“誰也不許出來?!比缓蟀汛箝T關(guān)上。
宋子毅把點心放到車后座,忽然想到臥室里還有一件新買的衣服還沒送給她,他急忙轉(zhuǎn)身,猛地看了吳醫(yī)生。
“小小?!?p> 又叫小小了,吳醫(yī)生腦子發(fā)出警告。
每次聽見他叫自己名字,不是渾身發(fā)熱,就是四肢乏力,外加頭腦不清,然后事情就會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
吳醫(yī)生覺得這人就是病毒,而且會變異,致病性越來越強,她扛不住。
半分鐘都扛不住。
“進去。”吳醫(yī)生繞過他,打開車門。
“???”宋子毅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進車里?!?p> 宋家大門被吳醫(yī)生關(guān)上,老爺子和小碗兒都不敢擅自打開,一老一小躲在窗口,偷看外面的情況。
“爸爸怎么上車了?”
“吳醫(yī)生也上車了?!?p> 陸風和裴沐起站在窗口另一邊,他們兩人就比較淡定一點。
小碗兒睜大眼睛探出頭,可是外面天色昏暗,車窗又貼了膜,根本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吳醫(yī)生跟著宋子毅上了車后座,“我的包呢?”
宋子毅把她的包給她,吳醫(yī)生掏了一會兒,拿出一串鑰匙,塞進他手里。
“我家地址你應(yīng)該還記得吧?”
宋子毅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鑰匙,再看向她,眼里閃著光,卻又不敢相信。
“怎么?忘記了嗎?待會兒手機里發(fā)你定位?!?p> 吳醫(yī)生說著就想越過他去拿手機,見他一動不動,抬眼看向他。
她就說他有毒,長的吧不像陸風那樣精致妖孽,又不像靜靜家的斯文清秀,五官稍顯嚴峻,不說話看著還有點兇,可她怎么就覺得這眉眼,這頜骨,寸寸都合她心意。
她想著,手也沒閑,指尖點著他一側(cè)額頭,一路筆直下滑。
她很專注,嚴謹甚至于刻板,即便指尖已經(jīng)到達眼睫,也沒有繞道的意思,若非宋子毅閉上眼睛,她的手一定會戳到他的眼球。
這樣的專注和分毫不差,只要和吳醫(yī)生一起進過手術(shù)室的人都看到過。
可宋子毅不知道,宋子毅摸不清她路數(shù)。
他以為他們算是在一起了,可她突然又執(zhí)意離開,一句理由都沒有。
每次以為懂她一點,靠近一點,她就變了,又變得難以捉摸。
“你沒有近視。”指尖劃過眼睛,不像她那般突出,吳醫(yī)生忽地一笑,“我的度數(shù)兩年都沒加深了?!本退悴蝗缢暮每?,也不能自暴自棄。
他幫她配過眼鏡,知道她兩眼度數(shù),不只近視還有散光。
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宋子毅煩躁,不喜歡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好像別有深意,而他卻聽不懂。
他不懂,他們有隔閡。
他討厭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