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徒先生頓下筆觸,“你父親提過我?”
“不曾。”南柯姑娘脆聲說道:“大胥先生告知于我,若是來了九霄,必定會要見您。”
左徒先生皺了皺眉,“那狂生,就知道給我添麻煩。”
敢稱呼大胥先生為狂生的,這天下不超一手,左徒貢必在此列。
南柯姑娘只是乖巧聽著,不曾答話。
左徒先生取了狼毫,沾墨行筆,“我知你為何而來。我知你心中志向。你能過那迷陣,足以說明你心中堅韌。但,你需知一事?!?p> 南柯姑娘屏息去聽。
左徒先生停下畫筆,“這里只有南柯,未有他人?!?p> 南柯點頭應答。
左徒先生又拂畫紙,那畫同樣飄到南柯腳下。
畫中一株寒梅,臨寒瑟瑟。
“我不喜那狂生任意妄為,但我敬你志向。只是這前路如隆冬之雪,這花苞是否能開,關鍵還在你自己手中?!?p> 南柯姑娘渾身一震,過了半響,才拾起那畫,“謝先生贈予畫作。”
左徒先生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去吧,好自為之?!?p> 南柯姑娘點了點頭,退步離去。
左徒先生站起身來,身高竟有八尺,若是幾十年前,是否也是玉樹臨風?
可惜未入天人境界,年華易逝,容顏易老。
歲月便這般放過天人?他們留住年華,卻又失了什么?
誰又知道呢。
林焱走進閣中,左徒先生回頭看他,林焱深鞠一躬,“拜見副門主。”
副門主再望窗外,“你可叫我左徒先生?!?p> 林焱施禮,“拜見左徒先生?!?p> “許歌他……”左徒先生頓了頓,“真的走了?”
林焱點了點頭,“是的,走得很安詳。”
“他……”左徒先生沉吟片刻,“可曾等到韶華?”
林焱面露疑惑,答不上話,他并不知道韶華是誰。直到今日左徒先生提起,他才知道,老爺子一直呆在龍興,是為了等一個人。
只是等了一輩子,都未曾等到。
“這浪蕩子,真的等了這么多年?!弊笸较壬虼巴?,喃喃自語,“我卻已娶妻生子,落地生根。你說到最后,我倆到底誰勝誰負?”
林焱不知道左徒先生在說什么,只能沉默。
“既然這浪蕩子什么都未曾告訴你,那我也就不說了?!?p> 左徒先生露出苦笑,搖了搖頭,“幾十年前,我與他勢同水火,想不到如今,他的養(yǎng)子重歸宗門,倒是成了我的徒弟。命運輪回,真是有趣?!?p> 左徒先生坐回案前,“你需知道,即便你是他養(yǎng)子,我也不會對你另眼相待。”
林焱點了點頭,“弟子知道?!?p> 左徒先生抽出一個木盒,“你既然自稱弟子。可知道欺師滅祖?”
林焱心中一突。
左徒先生揭開木蓋,隨手一拍,盒中有一黑影飛射而出,釘在林焱足前。
是那斷劍劍刃!
左徒先生沉聲說道:“你可別告訴我,東西不在你那兒?!?p> 林焱沉默片刻,劍柄此刻在紅袍兒身上,但他并不準備隱瞞,“是在我那兒?!?p> 左徒先生皺了皺眉,“你這自作主張,倒是和那浪蕩子像極。”
林焱向前邁出一步,“我父有名有姓,還請先生自重?!?p> “哦?”左徒先生雙眼微瞇。
林焱頓感身上一沉,如同壓在水下,難以呼吸。
只有在柳鳳泊身上,林焱見過這種威壓。
左徒先生至少天位!
這威壓似要讓他跪地認錯。
但,林焱為何要跪?
老爺子將他養(yǎng)大,教他做人,他為老爺子正名,他為父親正名!
他!為何要跪?
額上汗流如注,但林焱反而挺直脊梁!
絕不下跪!
身軀搖晃,不堪重負。
但,絕不下跪!
林焱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
左徒先生微微一笑,壓力頓時撤去。
林焱身子一輕,向后連退幾步,靠著樓梯扶手,方才穩(wěn)住身形。
“這件事,我不追究。你要調查也隨你去?!弊笸较壬偃∫粡埿?,“我倒要看看,許歌教出了怎樣一個好兒子。”
林焱一聲不吭,抱拳行禮,退下樓去。
閣中靜謐,光暗不定,唯有筆觸輕響。
林焱下到七樓,方才抹去額上虛汗。
山師陰眉頭微皺,似乎想要問話,林焱給他使了個眼色,前者便閉口不言。
下樓路上,四人未有人言。
虞城將三人送至樓外,展顏笑道:“今日與副門主見過,我們也算是真正的同門啦?!?p> 山師陰面露笑意,“以后,還要教習多多指點。”
虞城哈哈大笑,“一定,一定?!?p> 南柯姑娘行了一禮,便要離開。
林焱心急想要去找劉策,也準備告辭。
卻看到有一學子,抱著書卷與南柯姑娘擦肩。
他似是為了避讓,卻腳下一滑,書卷漫天而舞。
飛雪之中,弟子慌忙致歉。
林焱卻被一物晃了眼睛。
晨光微閃,出自袖中鋒芒!
匕首,隨手可得。
甚至只需摔破石頭,折斷樹枝,就能簡單得到。
即便稚童持在手中,也能取人性命。
況且便于隱藏,攏于袖中,尋常難辨。
短兵相接,寸寸兇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故而,有圖窮匕見,有魚腸絕唱。
使匕首之人,必是心堅如鐵,一往無前。
更是要快!
一瞬之間,便是生死之別。
漫天紙卷飛,紙中藏兩人。
學子袖中匕現(xiàn),鋒芒初露;紅衣雙瞳微睜,全無防備。
刀鋒,美人,近在咫尺。
他出手很快,所以此擊必中?
笑話!
林焱比他更快!
匕首方才出袖,千磨劍鞘已在路上等他。
只要他再向前一寸,便是自投羅網(wǎng)。
林焱,卻從那人臉上讀出笑意,奸計得逞的笑意。
紙卷紛落,匕首擦著劍鞘而過,燎起點點星火,刃尖指向山師。
林焱方才明白,從一開始,這刺客的目標便是山師陰,襲擊南柯姑娘,不過是個幌子。
這便是黑一門,不講道義的刺客。
他們可以比老鼠更卑微,比蛇更陰毒,比豺狼更殘忍,比杜鵑更無恥。
只要能夠殺掉對方,手段?
去和閻王爺哭訴吧!
紙張尚未落地,匕首就在面前,可山師陰也笑了。
愚弄,嘲笑,不屑。
一個死到臨頭,還能發(fā)笑的人,不是瘋了,就是視死如歸。
或者,他知道自己絕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