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城離冰鞘山尚有百里有余,全靠飛鷹傳書。昨日的信中告知,蕭謁已然回山,不久便是決一成敗的時候,故而這幾日他們都繃著根弦,等著大舉南下的時刻。崗哨一大早便爬了許久的繩梯來等飛鷹,卻發(fā)現(xiàn)四周似乎有些異樣。
陡峭的懸崖只有望雪城這一處缺口,就連城墻都是借著整片的山石修的,遠看似乎是和山齊高的,實際上山勢要比這城池高上不少,再加上木階梯被燒毀,只能借著箭洞搭上繩梯,使得那崗哨又低了一截,看不清山上的情況。
那小崗哨抬頭望山,只見隱隱有白煙飄出。望雪城的位置得天獨厚,是個天然的避風所,只有這四方城內(nèi),可以避得些許風波,而城上空的氣流則頗為特殊,總是低低壓著,不知究竟該算是庇護,還是束縛。
此刻,那些白眼就從結(jié)成一團的風中慢慢壓下,絲絲縷縷地滲入到城中。他如臨大敵,趕緊跑入城中敲鑼??諘绲耐┏侵挥行┰S建筑,突兀的鑼聲在這城中回蕩,很快便鉆入了每個人的耳中。所有人都來到空地上,急匆匆地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可那崗哨也說不清楚,只能指著天上的風團。
眾人不明所以,聽那崗哨一番描述,又抬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真的,到上面去,看得很清楚的?!彼韼讉€人去爬繩梯,才爬到到一半便雙手一松,往下摔去,幸虧跟在后面的人眼明手快,才一把拽住了他。
如此一來,其他人也不得不心生疑惑,匆忙將他背了下來,又遣人上去查看,不消半刻,便又暈過去幾個人。眾人只得聚到一處,用冰水濕過的布捂住口鼻,卻也不知對方下一步會做什么。
領(lǐng)頭的很是猶疑了一陣,最后決定先射斷繩梯,再全部撤出望雪城。冰鞘山因著人數(shù)不多,向來重視每一個戰(zhàn)力,凡事也以保持實力為先。這毒霧來得奇怪,只能封死兩道城門,退到城外狂風呼嘯之地,才能保證不受毒霧侵襲。
那些昨夜便開始沿著山隙往上爬的人正暗暗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窄窄的山隙可以擋住攀爬的身影,那些許的縫隙和所隔甚遠的山石雖然無法送人拼殺,吹一兩支毒針卻是足夠了。
見他們?nèi)肆顺鋈?,只留了幾個人守住城門機關(guān),王亮這才沿著山石往下爬,來到最接近城墻邊緣的地方,飛了個鉤索出去。他幼年便常聽老人說起望雪城內(nèi)的情況,常常出于好奇來著窺探,也夢想這自己有天能成為奪回望雪的大英雄,讓大家都不必在挨餓受凍。如今,小時候的那點調(diào)皮勁終于派上了用場,鉤索正掛上石壁上的缺口,讓他隨著繩索蕩了過去。
趙蒼嶺在下面看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這百嘯城墻渾然天成,卻不可能一點溝壑也沒有,這幾個小小的借力處正是扭轉(zhuǎn)勝敗的關(guān)鍵。那鉤索掛得并不牢靠,只因石壁上的坑淺,才受了些許力,便往外滑開了。幸虧王亮動作迅速,已經(jīng)飛出了第二個鉤索,一點一點向著最外圍的箭洞晃去。
終于,他將鉤索飛進了箭洞中,并沿著繩索爬到頂處,開始拽腰上的另一根細繩。不多時,一根笨重的結(jié)繩就到了他手中,他小心地取出掛扣,就著箭洞安好,這才揮手示意。城墻上垂下一根長長的繩索,早已等待多時的人就此開始攀爬,而王亮也將鉤索掛到了城墻頂上,三兩下過后,就攀上了城墻頂,他來不及細看,便立馬出手,將毒針射向門樓內(nèi)的人,有掛在城墻外側(cè)攀爬,依樣解決了其他三個門樓內(nèi)的人,這才終于有時間坐在城墻上喘口氣,也看看這夢回多次的望雪城。
眼前的風景和他想象的大不一樣,沒有成排的房屋,沒有圈養(yǎng)的牲畜,更沒有長著莊稼的田地,幾乎是座空城,連屋子都沒造幾間,空地上堆著些白菜、土豆,連人都是稀稀拉拉的,露出大片大片空著的土地,和熱鬧根本不搭邊。
可他還是覺得雙眼一陣酸澀,幾乎要哭出來,多少年了,他是第一個親近這座城池的人,石堡從此以后便再也不怕難挨的冬日,不覺得黑夜難挨,不用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支撐不下去。他只覺胸中一股熱氣上涌,更是激動,快速安好另一邊的繩索,一下滑到了城內(nèi)。
身處其中與在高處俯瞰又所有不同,盡管此時城內(nèi)已沒有多少東西,卻依舊令他興奮不已。這里比外面暖和多了,沒有刮得人睜不開眼的大風,沒有危險的山石,更沒有隨時出沒的野獸,他在城內(nèi)奔跑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踏上沒有積雪的土地,想到從此石堡便是這望雪城的主人,他幾乎要喊出聲來。
趙蒼嶺不善于攀爬,待他進到城內(nèi)的時候,其他人早都在城里逛了一圈。他顧不得磨傷嚴重的雙手,立刻指揮到,“去看看還有沒有什么暗道、階梯,木制的東西再檢查一遍,有沒有機關(guān)。每個角落都檢查上有沒有人或者兵器、暗道。還有,把前些天準備的石頭拿來,換了門閂?!?p> “亮哥,你快來看,他們沒來得把十丈車帶走!”索巾扦興奮地叫嚷著,引得眾人一陣歡呼。蒼嶺循聲而去,只見一座石屋子里放著個龐然大物,看上去就像幾塊厚重的木板疊在一起裝了幾個大輪子,從材料和打磨上看,該不是俗物,可就是看不出到底是干什么的。
再湊近些看,見木板上有些圓滑的溝壑,似乎是某種圖形,里面還有些墨和蠟。他剛想把這些畫下來,就見石堡的人已經(jīng)忙不迭的開始鏟蠟擦墨,嘴里還嘲笑這冰鞘山,“這些蠢貨,還當這是張圖呢,看這車都沒打開過。”
蒼嶺默默地縮回手,識相地站在一旁不多說話,直到年輕人們把車推到空地上,咔咔幾下打開了機關(guān),又將藏在夾層的東西拿出來安上,十丈車才顯出它的原貌來。那是一輛設(shè)計精巧的木車,最底下是厚實的底盤和輪子,上面連著呈人字形的兩道木梯,最上面竟還有一道帶鉤子的輕梯。
最讓人嘆為觀止的是兩邊的滑輪,靠著它們,這幾道梯子都可以變幻角度,使得這車的總高度可以隨意調(diào)節(jié),頗為便利,而當車疊起來的時候看著就像個大木箱子。“真厲害,這車最高可以放到十丈吧?”聽他這么感嘆,王亮也很是得意,“對,所以才叫十丈車。你聽說過唐墾吧,這就是他祖師爺年輕的時候做的。大師一向不喜歡戰(zhàn)爭,卻又憐憫天下蒼生,才會做了這些沒有攻擊性卻有大用處的機關(guān)器物給大家。我們這兒可都十分敬佩他呢。老人們還總讓我們背口訣,一直以為就是個傳說,沒想到如今真派上用場了?!彼f著說著,竟有幾分哽咽,蒼嶺卻已然想到了其他關(guān)節(jié),“小心,別讓車露出城墻外,讓他們看見了會知道這東西怎么用?!?p> 石堡憋屈已久,此時正在興頭上,鉚足了勁要把車放到最高,根本不聽他說什么,知道蒼嶺拿手搭上滑輪才反應(yīng)過來,“你干嘛?”王亮趕緊把索巾扦拉開些許,“他說不能便宜了冰鞘山,要是這車越過城墻,不就白告訴他們這車怎么用了。”
幾個人這才有些掃興地停下手中的活計,悶悶地把機關(guān)鎖好?!跋热Q門閂吧。”聽王亮這么提議,大家才又有了干勁,原以為更換門閂得費好大一番力氣,可沒想到,有了這十丈車竟如此方便。
“得虧冰鞘山的人一直不知道這東西是干嘛的,要不然我們可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王亮看趙蒼嶺站在車旁沒人搭理,想過來和他搭話,卻沒想到他又指揮開了,“趕緊把城里的防凍油集中到一處,順著城墻外側(cè)倒下去,防止有人攀爬。”
“可這防凍油珍貴異常,”索巾扦還想再說,卻被王亮打斷,“別啰嗦,趕緊去辦。”蒼嶺瞧著他,與那個只知橫沖直撞的青年判若兩人,竟也生出幾分欣慰,脫口而出,“往后這望雪城,就得靠你守著了。”王亮臉上一紅,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什么,能者多勞嘛?!闭f著便指揮大家做事去了。
索巾扦忙完手上的事,挨過去問王亮,“亮哥,那藥能夠撐多久,冰鞘山的人鬼主意多得很,要不要”他做了個動作,王亮雖然有些猶豫,倒也沒有顯出反對的意思,“還是先問下趙掌門吧,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法還手。”
“他連毒藥都用上了,還能心善到哪里去?說是能讓人動彈不得,誰知道靠不靠譜?!彼鹘砬ぴ较朐接X得不放心,“真的會有援軍來嗎?”“趙掌門說了,冰鞘山只是為了引君入甕才奪的望雪,掩護蕭謁刺殺老盟主,引起至尊堂內(nèi)亂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但如此鋌而走險,只能說明他們沒有多少實力了,城內(nèi)必定沒有出眾的戰(zhàn)力,不過是在和守一盟打心理戰(zhàn)。然而望雪地理位置特殊,地勢高,南北通,易守難攻。一旦奪下,守住幾日,必有援軍到此死守。不過是不知城內(nèi)虛實,無人愿做這不知死活的先鋒罷了?!?p> 索巾扦聽他句句都帶趙掌門,頗為不服,“才來幾天,整得跟什么都知道似的?!薄澳銊e說,城里的木制走道都被銷毀,還有石制外墻和內(nèi)里主要結(jié)構(gòu)、棧道,連他們換哨崗的時間都是他告訴我們的,旁的不說,這望雪總算是奪回來了?!?p> “那是多虧咱們視力好還能爬山,上次來的那幫廢物不是被凍傻了就是兩眼一抹黑,抵什么用?!币娝秸f越離譜,王亮趕緊把他打發(fā)去其他地方了。索巾扦實在是不相信趙蒼嶺事事都能拿捏,忍不住又跑去了關(guān)人的地方。
“喲嚯,還真是只能睜著眼啥也干不了。”剛進門時他還是好奇居多,可很快他就變了臉色,那眼色太熟悉了,屠村的那些人就是這種眼神,兇狠、陰鷙,仿佛誰都欠了他們的,仿佛他們殺死的不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有時索巾扦都覺得,他們并不是需要食物,只是喜歡這種掠奪的感覺,這些人,太恐怖了。
他好像在眼神接觸的那一瞬間就掉進了冰窟窿里,又冷又黑,一直往下墜落,抓得滿手都是鮮血,卻什么也抓不住,既看不到出口,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底,只能不停地掙扎、呼喊,即使那也是徒勞無功。
索巾扦被那寒意凍得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上其中一人,“是你,你屠的村子!”旁邊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也不能確定這人到底有沒有屠村,在他們看來,冰鞘山的人都是一個樣,所以對于索巾扦的拳打腳踢也沒有勸阻。
被抓的幾人都用更怨毒的目光看著他們,使得索巾扦下手更重,好像就回到了村子被屠的那天,也不知什么時候,自己的手上竟真的沾了血。那滾燙的溫度使得他手一縮,斧子就哐當?shù)粼诹说厣稀?p> “巾哥,趙掌門只是讓我們把人綁起來”“閉嘴!”他大聲喊到,繼而瞥見了令幾人的目光,那是要殺人的眼神,他也定定地看著他們,不再逃避,斧子又被重新?lián)炱?,在周圍的驚呼聲中,他把那些冰鞘山人全殺了。
好一會兒,他才收回斧子,對著已驚呆的伙伴們說到,“他們是冰鞘山的人,早該死了。不殺掉他們,藥力一過我們誰都活不了。”他用手背擦了下臉,囑咐到,“把能用的東西都留下,人直接從十丈車上扔出去,得讓冰鞘山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