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珉的手停在母親幻影身前,他不敢伸出手,證實(shí)了眼前的人只是幻影的事實(shí)。
他也向朝他溫婉笑著的母親露出笑容。
娘,珉兒只能這樣來見你了。這幾日珉兒成長了許多,雖然還是需要別人幫忙……您放心,我會護(hù)好小蓉,護(hù)好自己,日后定當(dāng)為您報仇。
樓氏幻影向前走幾步,想去擁他。白珉?yún)s向旁邊一轉(zhuǎn),躲開了她的擁抱,繞過她。他直覺感到不能被幻影糾纏上。自他看見母親幻影,心里的能救白蓉出來的希望便蓬勃生長:這是一條不凡之路,也許在這片密林之后,真有老道所說的神人。
他雖身體繞開幻影,但眷戀目光未曾片刻離開母親。白珉繞到幻影身后,背過身倒著走,一步步離開母親的幻影,一點(diǎn)點(diǎn)看著母親身影消失霧中。
他依然注視著母親消失的方向,不留神后背撞到什么。白珉回頭一看,第一眼原本是樹干的影子,卻倏忽消失。這片迷林過于詭譎,可能隨時冒出心中幻影。他撕下上衣邊角,正要蒙上雙眼。
“珉兄,你可是忘了小蓉?”
白珉手中布條飄然落地。
“你不是要護(hù)我周全的嗎?”
他睜大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走近。白蒙蒙的霧中漸漸現(xiàn)出一個小姑娘癱倒在地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仿佛每抬起腳有千斤之重。
是“白蓉”。她癱坐地上,半張臉上糊滿鮮血,發(fā)絲凌亂,無辜而又痛楚地盯著白珉。她雙袖也是浸透鮮血,白皙的脖頸上戴著冰涼沉重的鐵銬。
白蓉抬起右臂,似想拉住他,但下半截血袖中卻迎風(fēng)飄蕩。一陣勁風(fēng)吹過,將她單薄的衣袖翻起,露出一截皚皚白骨。
白珉驚得倒退幾步。
“珉兄不要我了嗎?要我自生自滅嗎?”她用兩截斷骨笨拙地向他爬來。
白珉長長呼出一口氣,他差點(diǎn)要被唬住,著了它的邪。還好他知道小妹就算真的落入這種境地,也不會說這種可憐巴巴、乞求憐憫的話語。
看來這林子的邪,是映射出你最渴望的和最害怕的。他最渴望的,不過是母親還在身邊,最懼怕的,不過是沒有護(hù)住小妹。
在耽誤下去,小蓉可能真就護(hù)不住了!白珉不再猶豫,撿起掉落的布條,蒙在眼上,再撕下兩條小布條,塞入雙耳。
他伸出雙手,摸索著樹干向林深處走去。殊不知,他身后有人緩步走來,踢開化作白蓉幻影的枯枝,看著白珉的背影,浮現(xiàn)含義不明的笑容。
沒有諸多幻影的糾纏,白珉行進(jìn)速度快了許多。走了一會兒,他稍微抬起蒙眼的布條,從縫隙中看著地面,他是怕還沒被幻影纏死,結(jié)果不留神跌下山崖給摔死了。
一路都是潮濕的泥土,雖還是有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入耳,但白珉全神貫住地前行,竟是什么也沒有聽見。當(dāng)他從縫隙里看見腳下地面變成青色的雕刻著奇怪字體的石板時,他掀開蒙眼布巾,環(huán)顧四周。
身后是那片陰霧繚繞的密林;身前是一條建造在嶙峋石壁上的長廊;身側(cè)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距白珉堪堪一步。
他沒顧上慶幸,望向懸在石壁上的長廊。沒有任何護(hù)欄,石板也是斷斷續(xù)續(xù),有的相隔一步,有的卻相隔半丈。其下就是深不可測的霧氣升騰的深淵,相當(dāng)險峻。
白珉丟了幾塊拳頭大的石頭狠狠砸在石板上,石板紋絲不動,看著還算結(jié)實(shí)。他在林邊撿了一堆石頭,而后小心地踏上第一塊石板。
他身后的人從迷林走出,看見白珉丟石頭的舉動,心中郁悶:居然懷疑我的杰作!同時也暗暗多看了這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孩一眼。
每走一步前,白珉都丟出一塊石頭試探試探。結(jié)果長廊沒有他料想的險峻,所有石板仿佛深深扎根山壁,相當(dāng)穩(wěn)妥。
他放下心打量身側(cè)的懸崖峭壁,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但字體他從未見過,完全看不懂。跳了大約兩百塊石板,眼前終于看見不是石壁石板的建筑了。
他倒細(xì)一口涼氣。
一懸在半空的龐大石臺,四周連接八條有他身板五倍粗的鐵鏈。鐵鏈另一端深嵌入旁邊石壁,白珉震驚心嘆:哪怕是神仙來了,也不可撼動吧。那上面也許是什么絕世魔頭啊。他想到此節(jié),莫名寒顫。他已然踏過最后一塊石板,落在一天然石窟內(nèi),靜靜望著懸空石臺。
識得簪子的絕頂神人,莫非在那石臺上?
不對,不正經(jīng)的老道說的話,可信多少呢?但都已經(jīng)走到這里了,不到最后,他不愿無功而返!
他看向離他最近的如同天柱的鐵鏈,用眼衡量距離:從這里奮力一躍,應(yīng)該剛好抱住鐵鏈。思考完,他后撤幾步,向前奮力一沖……
哎?我飛起來了?他驚詫地看著腳下的霧氣,后知后覺地感到脖頸上傳來一股大力。
“你太能耐了!命都不想要了!”
頭頂傳來一個熟悉沙啞的聲音。這人拎著他空中虛踏幾步,竄上云端,眨眼間便登上懸空的石臺。
……白珉傻了眼,呆滯地看著眼前仰著頭大口喝酒的老道,對,就是騙他簪子的老騙子!
“喲!別這樣一臉崇拜地看著哥?!崩系狼染偷刈?,“怎么樣,我是不是很有誠信,沒騙你這兒有個絕頂神人吧?”
白珉敏銳察覺到后半句他原本蒼老沙啞的聲音變得順暢清晰,乍一聽還以為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聽他口氣就知道“絕頂神人”是他夸自己,這自戀老鬼。
白珉連忙四處張望,看看旁邊有沒有別的人。他看到臺上立著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連有數(shù)條鐵鏈,都鎖住正中央的一具瘦弱枯骨。
他絲毫不給老道面子,指向臺上枯骨:“你說的絕頂神人嗎?”
“嘖,小兄弟好眼力!”老道豎起大拇哥。
奇怪,他竟不是夸自己?不合常理啊……
……白珉聽他大變的聲音……難道……
“你,就是那具枯骨?”
“嘖,小兄弟頗具慧根吶!”老道哈哈笑起來,光聽聲線還以為誰家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昀伞?p> 老道一揮衣袖,身體丟了魂般雙目失神,癱軟下來。身旁出現(xiàn)一個半透明的幻影,去扶住老道身體,心疼道:“好不容易找來的軀殼,可不能再壞嘍!”
這幻影竟是實(shí)體!竟能扶住老道士的軀殼!那迷林,也都是他搞的鬼嗎?那為何不是實(shí)體?只是虛晃的幻影?
“小兄弟……白珉,是吧?”幻影叫他,“已經(jīng)數(shù)十年沒人來過了……我竭盡全力坑蒙拐騙,還是不敵師哥設(shè)的障。幾乎一半的人,都在迷林里止步,被幻影送回去了,幾乎沒人能走到這里。”說罷,他個大男人低頭抹淚,作態(tài)嬌羞?!拔野倌觊g都在拐……呸!引人來,卻都是些凡夫俗子!”
原來迷林不是他搞的鬼,可幻影也應(yīng)當(dāng)是實(shí)體,才能保證做到“送人回去”。而他蒙眼穿過迷林,除了撞樹,沒有遇到外力拉住他把他往回送。
奇怪的事那么多,白珉收心,伸手摸摸懷里的玉簪,還在就好。
“……絕頂神人,您說過的?!卑诅胍娍p插針,打斷他老道式的絮絮叨叨,“拜托您了……”他掏出玉簪,雙手交遞出去。
“小事?!被糜暗氖衷谟耵㈨敹说膶氈樯弦荒ǎD時發(fā)出刺目白光。
一睜一閉眼間,白蓉已經(jīng)靜靜躺在一旁,但雙眼緊閉,臉色暗青。
“小蓉!”
白珉大喜過望,沖上來抱起小妹,輕輕晃晃:“小妹,蓉妹!”
白蓉的腦袋無力地向一邊滑,臉龐烏青,嘴唇發(fā)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白珉顫抖地去探白蓉的氣息,但他過于激動,沒能察覺她極微弱的氣息。但他不相信白蓉就這樣死了!他暗自發(fā)過的誓要保護(hù)好她!
另一邊的幻影拿著簪子,頗為玩味地打量,來來回回?fù)崦耵?,心道:難怪這小子闖過了迷林。
“神人!絕頂神人!”白珉跪著膝行到幻影跟前,淚流滿面,“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你妹妹?”幻影眼神一凝,向他的本體白骨看過去,仿佛感覺到白骨懷里的劍匣中的寶劍嗡鳴震顫。
“這……”幻影走到白蓉身前,蹲下來為她把脈,神色凝重,再運(yùn)功一掌打在白蓉腹部,白蓉嘴里吐出綠色汁液,混著發(fā)黑的血。
“這是……十里子母蠱。子蠱離開母蠱十里,就會發(fā)作,啃噬宿主筋脈肺腑,直至宿主死亡?!?p> “什么?!”白珉瞪大雙眼,癱坐地上。
“……別問了,沒救了?!被糜氨尺^身去,繼續(xù)玩著手里的玉簪,“不過,我倒想起來一仙術(shù)……”
白珉失神的雙眼再次聚焦,定定看著幻影。
“我也不是仙人,做事要報酬的?!被糜稗D(zhuǎn)過身來,笑笑,“不多,就兩個條件?!?p> “我答應(yīng)!”白珉不待他細(xì)說,急忙抓住他的衣袍,“快救救她!”
“急什么……能救就是能救,不在于這一時片刻的?!被糜八﹂_他,俯下身認(rèn)真地看著白珉?!奥犖抑v?!?p> “我名曰蔣卿衫,兩百年前的青道教逆徒。這第一件事,便是你們兄妹二人,要拜我為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