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有營帳，營帳旁有些新挖的土坑，里面準(zhǔn)備埋那些躺在草地上的尸體。
此時已是清晨，他們必須迅速將昨夜戰(zhàn)斗后的場地清理干凈，然后繼續(xù)幫助牧云完成采藥，否則很快就會有更多的流寇被鮮血的味道所吸引，然后趕來圍剿。
青衫迎著草原上的清晨朝陽，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遠(yuǎn)方的山河城。
他眉頭微微一皺，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感受。像他這樣的修行者，因為修行元神，可以感受天地間很多的氣息，于是便會生出很多玄之又玄的感覺。
他感覺到有人進(jìn)了山河城，于是他心里不寧。
但眼下他是傭兵首領(lǐng)，便必須要做好當(dāng)下的工作，保護(hù)好他手底下的那些兄弟，還有此時正在草原上擺弄長劍的那個少年。
牧云沒有與眾傭兵在一起清理尸體，因為那是他們的工作，他從昨夜就一直想著手中的這柄黑劍，越用越是順手，雖然劍身重了一些，但他覺得比以前的石刀要好多了。
所以早上一起來牧云便拿起了黑劍，跑到營帳遠(yuǎn)處一片空地上不停地?fù)]劍。
揮劍的頻率漸快，但沒有任何的技巧，只是平平無奇的揮與砍，看上去很傻，但牧云明白這是讓他熟悉運用長劍作戰(zhàn)的最好方法。
半個時辰之后，青衫來到牧云一旁。
“清理好了？”牧云問道。
青衫點頭說道：“你辨別一下方向，到時候直接走去采藥，最好能找準(zhǔn)位置，可以在下一個黑夜之前完成任務(wù)。”
牧云笑道：“趕快準(zhǔn)備出發(fā)，我已經(jīng)將最難找的黑蓮花找到了，所以中午之前應(yīng)該能夠回去?！?p> 其實很難采摘的除了黑蓮花一株以外，還有夢葉草，但牧云確認(rèn)自己在走來的路上看到了夢葉草出現(xiàn)的特征，在草原上他記得有著一圈很明顯的空地，草木都只生長在半徑三尺之外。
如果真的是如同丹藥藥方上記載，空地的中間應(yīng)該生長著三到四株夢葉草。
很快傭兵團(tuán)完成了準(zhǔn)備，將營帳收成很小放到了包裹里，這種營帳還是他們向草原流寇借鑒的。
然后他們跟隨著牧云朝他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有驚無險地躲過了幾伙流寇之后，不出所料，夢葉草在眾人朝著一個方向走了兩三里地之后出現(xiàn)了，牧云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然后下馬將之采摘。
這株草藥通體瑩白，仿佛能反射光芒，走近一些都能夠聞到它散發(fā)出的清香，不用煉制成藥物都可以直接服用，在《百草集》中有所記載，其珍貴程度不必黑蓮花差，加之生長條件極為苛刻，這種草藥若是在市面上賣，牧云粗略估計不可能低于百兩白銀。
說實話，若不是宋不才丹藥藥方有些稀奇，牧云很可能去一些商人處將采摘的兩株草藥賣掉，那也將會是一筆很可觀的數(shù)目。
牧云將夢葉草保存完好，隨后翻身上馬，兩種最主要也是最難尋找采集的草藥已經(jīng)找到，那么剩下的藥底便容易得多了。
再之后只不到半天的時間，牧云與傭兵團(tuán)的隊伍便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即使是回城，也并不代表一切都安全了，草原上的流寇無處不在，不知何時就會從腳旁不遠(yuǎn)處的草叢中躥出幾個，然后拿著匕首捅入你最脆弱的地方。
所以傭兵團(tuán)依舊保持十分的警惕，刀劍都握在手中，但他們并沒有刻意將牧云圍在中心，反而將青衫保護(hù)了起來。在前夜的戰(zhàn)斗中傭兵們已經(jīng)領(lǐng)略了牧云超乎尋常的身手，認(rèn)可了他能夠獨當(dāng)一面的戰(zhàn)斗力，甚至可以成為他們在草原上的一份助力。
于是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乇环旁诹送鈧?cè)能夠抵擋突發(fā)狀況的位置。
……
……
當(dāng)一行人出乎意料地平安抵達(dá)山河城城門時，李清水等人甚至都懷疑是因為他們身上的血腥味沒有洗干凈而震懾住了一些流寇。
再沒往深處想，青衫對著身后牧云笑道：“到城中后你便回去吧，前一晚那一戰(zhàn)算是欠了你一命，日后我青衫會想辦法報答的。”
他知道如果那天飛劍刺入營帳不是牧云用劍擋了一下，他很有可能反應(yīng)不過來而被刺破心臟，畢竟那道飛劍來得太突然，只有牧云這種對危險感應(yīng)極為敏銳的人能在瞬息之間做出反應(yīng)。
牧云擺手說道：“我可不想到時候你要死要活地以命相抵，那我可承受不了。”
“放心，我也不會傻到去送死?！鼻嗌揽粗叽蟮某菈Γθ莶粶p，“當(dāng)然，以后能夠幫到你的地方，我也會去盡力?！?p> 牧云想了想，點頭答應(yīng)。
然后他們走進(jìn)山河城，分道揚鑣。
突如其來的熱鬧叫賣聲讓牧云有些不適應(yīng)，他在草原上的時間讓他稍微回想起了曾經(jīng)在外域孤獨行走時的感受，如今再度回到人間喧囂處，竟有些不自然。
他扶了扶腰上挎著的黑劍，想著包裹里的草藥以及那張丹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朝中心藥鋪走去。
當(dāng)他路過一家路邊小攤時，不由得一怔，停下了腳步。
那家小攤賣的是小吃，在微涼的春意里被蒸汽繚繞著，遠(yuǎn)看真有種神秘的味道。
此時一人坐在攤前喝酒，牧云看他眼熟，再仔細(xì)一琢磨，發(fā)現(xiàn)是藥鋪隔壁藥房女老板趙氏的兒子趙聞道。
對于能在這里遇見趙聞道，牧云有些驚奇，他與前者也見過幾次面，畢竟他也去藥房幫宋不才抓過藥，也知道這個青年除了去草原或是別的野外采藥和呆在藥房服侍母親之外，幾乎哪里都不會去。
他自然不知道趙聞道經(jīng)常用零花錢逛青樓這件事，所以在他的認(rèn)知里，趙聞道是一位極其老實的粗漢子。
牧云走到趙聞道身旁，他不怎么會喝酒，只好點了碗清水，然后覺得沒味兒，又點了些糕點小吃。
正在喝酒的趙聞道看見牧云出現(xiàn)在身旁，也沒覺著意外，只是沖他一笑，舉了舉手中酒碗。
“你怎么跑這兒來吃點心了？”牧云夾了半塊桂花糕放在嘴中，含糊不清地問道。
聞言趙聞道忽然將碗放下，伸手勾住了牧云的脖子，將臉湊了過去輕聲笑道：“牧小弟，要不你今后跟我走走？我不敢保證，但說不定會撞大運哦！”
牧云有些嫌棄他那張類似傳銷般的嘴臉，稍微往旁邊靠了靠，然后不解問道：“怎么著？你去算命了？”
趙聞道聽后“咦”了一聲，“你怎么知道的？”
他看到牧云神情開始不耐，趕緊笑著繼續(xù)說道：“直接跟你說了吧，城中心來了個神叨叨的道士，你別說還真有一番高人風(fēng)度，他給我算了一卦，算出這個月為上上簽，然后還說我根基不凡可以修道！雖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管那所謂的修道有何用，但卦象終究是吉利的?！?p> 說罷他還怕牧云不信，拿出了懷里的一張黃紙符，“你看看，這便是道士給我的符紙，說是沾了水貼在門框邊上，指不定有用呢！”
牧云看了一眼那張符箓，發(fā)現(xiàn)根本看不出什么修行者的痕跡，心中有些失望地嘆息，表面上擺了擺手說道：“就這種你還信？虧你活了二十年?！?p> 趙聞道有些惱怒地說道：“我這叫精神寄托！你這種直接在宋醫(yī)師藥鋪里吃住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這樣不怎么富裕的人的生活？總得讓我們有點向往吧！”
看著面前皮膚黝黑青年那憤怒的模樣，牧云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趙聞道不解問道。
牧云說道：“總之我也會去算一卦的。”
說完他便迅速將剩下的桂花糕以及一些花生果吃完，然后起身準(zhǔn)備離去。
趙聞道忽然叫住他，指著桌上牧云要的那碗清水說道：“別急啊，點的東西還沒吃完呢，還有這碗水，人家特地幫你放了些紫蘭草，對身體肯定沒壞處的?！?p> 看了一眼一旁那位中年大叔攤主若有若無的目光，牧云嘆了口氣，將木碗拿起，“我?guī)е瓤傂辛税?？如今宋醫(yī)師需要我從草原采回來的藥材，我得抓緊時間?！?p> 趙聞道這才笑了出來，但旋即他在牧云這段話中找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反應(yīng)了片刻后突然站了起來。
他看著牧云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背影喃喃道：“你他娘的在這種時候去了草原？！”
牧云自然不知道趙聞道是如何驚嘆于自己前兩天所做的事的，他腦海中在想著算命的事以及丹藥的事。
丹藥自不必說，畢竟那是與修行有關(guān)的事情，對于初窺門徑的他來說自然不免期待與好奇。而對于那個城中心剛來的算命先生，他只是純粹地想去看看，畢竟對于算命這種東西自從他上次遇見那兩位黑衣白衣老人之后，他便覺得其中自有玄妙。
他這人不聽命，但偶爾信命。
走著走著，街道旁的商鋪變成了樓閣，小飯館變成了高大的青樓，叫賣聲變成了無數(shù)嘈雜的喧囂聲，人間氣息在此變得極其濃郁起來。
這里是山河城的中心。
街道有十字路口，那里往往是人流最多的地方，一些乞丐便會在那里沿街乞討。
如今那邊的人群很堵塞，因為那里多出了一個攤位，名字叫“長生算命”。
很多百姓都知道那個叫應(yīng)長生的道士算命吉利，且收錢不多，傳聞次次都是上簽甚至上上簽，于是很多貴人都喜歡去那里瓢一碗樂水。
牧云擠進(jìn)人群，來到了攤位前面。
他看到毛毯上盤坐著一個年紀(jì)與趙聞道差不多的道士，看了一眼道士那身破爛的穿著，心中再度失望，與他內(nèi)心想象的算命道人形象完全不符。
應(yīng)長生同時抬頭，看到了牧云，看到了他手中拿著的木碗，不由得笑起來。
牧云上前問道：“可否請算一卦？”
道士伸手。
牧云給了二十文。
道士退了十文回去。
然后開始搖晃簽筒，嘴里念念有詞，看那樣子越發(fā)得像一位騙錢的冒牌算命先生。
牧云并不覺得吃虧，正如趙聞道先前所說，他活在城中心的那間藥鋪里，所以覺得十文錢并不算什么大數(shù)目。
啪嗒。
一根竹簽掉了下來。
牧云幾乎都不想去看。
但是應(yīng)長生“啊”了一聲，讓牧云不由得好奇看去，然后他看到了道士手中握著的竹簽——
下下簽。
牧云愣了一會兒，不由得惱怒說道：“我和你有仇嗎？”
應(yīng)長生趕緊擺手，輕聲說道：“這位小兄弟你別著急，竹簽上似乎有字。”
聞言，牧云無奈看去。
白色的竹簽上真的有端正的字跡。
他不自覺讀了出來：“桃夭……”
桃夭。
這便是應(yīng)長生為牧云所算，他接著說道：“小兄弟這個月小心，走了桃花運說不定就害了自己??！”
牧云大怒，不再理會這個氣人的道士，轉(zhuǎn)身走去。他本想來此求一個福氣，但沒想到卻讓應(yīng)長生算出了晦氣，于是氣惱之下直接離開。
應(yīng)長生也沒有挽留，他發(fā)現(xiàn)他這次的卦象算得很好，很順暢，甚至可以說是他職業(yè)生涯里為數(shù)不多自信的卦。
當(dāng)然冥冥中他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關(guān)于那個少年和山河城和他自己還有即將到來的一些人的事情。
應(yīng)長生仰起頭，回想著牧云來時手中拿著的木碗。
木碗盛著水，便是“水碗”。
想來給趙聞道算的一卦，也是牽扯在一起的一根線。
但他卻不知桃夭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