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夕陽西下,街道上亮起了家家戶戶的燈火,人們仿佛沒有感覺到夜晚的降臨,反而更加熱鬧喧囂起來。
聞著街上飄來的肉香,牧云明白思考是沒有用的,準確的說是他并不想此時思考過多這種縹緲的事物。
或許比起那山間神人清凈自然仙風道骨般的生活,現(xiàn)在的他更喜歡山河城里的煙火氣。那些自家門前搖曳的燈火,仿佛可以點亮那些無家可歸人的心神。
因此牧云將心思放在了眼下,而眼下他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煉藥。
那本宋不才給的煉藥說明書以及藥方單他都已經(jīng)讀得滾瓜爛熟,現(xiàn)如今唯一缺少的就是實踐演練。于是他再次走出房門,身上帶著兩本書冊,向著藥鋪唯一的院中走去。
黃昏之時,藥鋪已然關門,因此也就不需要再煉藥治病,后院中的煉藥設施自然而然就空閑出來。踏著雜草敗花走進院子,牧云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金蘭正在那里的小木椅上坐著。
金蘭看到牧云,手指有節(jié)奏地輕點著說道:“我還以為你今天還不打算來練習呢?!?p> 牧云看著如同長者的小丫鬟,無奈說道:“我才剛剛讀完宋醫(yī)師的兩本書,你讓我怎么在之前來練習?”
金蘭聞言沒有回答,只是輕蔑地哼了一聲。
主要是因為她估摸著牧云會來煉藥的時間,結果等了半天都沒見到人,直到黃昏才來,金蘭自然不免有些怨氣,然后怨氣化為了輕蔑嘲笑,盡數(shù)施在牧云身上。
此時大永已是入春,黃昏時卻依然寒冷,牧云縮著脖子緩緩走到金蘭旁邊,仿佛任打任挨的儒生。金蘭看著他那副孱弱的模樣,不由得撇嘴認為他很可能連煉藥的器具都拿不動。
牧云看著院子里擺放整齊的事物,知曉每一件都是煉藥需要的器具,他低聲下氣,請求金蘭的教導。
見到他愈發(fā)卑微的嘴臉,她心里忽然沒了什么興致,于是揮了揮手之后指著煉藥鍋下的柴爐說道:“先小火干煮藥。”
牧云松了口氣,心想這人終于把氣撒完了,于是起身點火,然后將事先準備的普通藥草放入了鍋中。一些甘草混合而出的香甜氣息隨著熱浪翻滾而出,帶著裊裊之煙飛往夜空。
牧云皺眉。
金蘭忽然笑了起來,笑而不語。
牧云心中不知為何會有藥物干煮出來的氣息是甘甜的,因為書上并沒有這樣寫過。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于是將抬起的手重新放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鍋底微弱的火焰等待著。
山河城的夜晚繁華不減,但不知為何,城鎮(zhèn)中心這一塊兒卻相對安靜很多,在此間襯托之下,院里升起的淡淡煙霧便有了一絲清然的感覺。
夜風夾著未散的冬意吹過。
煙霧散去,藥香也隨之散去,傳來了甘甜后微微苦澀的氣味。藥依然在煮,牧云與金蘭依然在看,少女此時好奇地偏頭,她以為牧云在此時就應該選擇熄滅火焰檢查鍋中藥草情況了。
畢竟她第一次看宋不才煉藥就提出了為何藥散出的氣味先甜后苦的問題。
然而牧云神情沒有變化,甚至依然冷靜地盯著煉藥鍋,直到藥物連苦味都不再飄出時,他才微微挑眉,將一手黃土灑在鍋下,撲滅了火焰。
此時的鍋中已經(jīng)沒有了那些廉價草藥的身影,只剩下一團翠綠色絨毛狀的事物,仔細看去,其中似乎還有些不滿熱度消散的甘草殘渣跳動著。
“成了?”牧云看向金蘭。
少女有些吃驚地看著牧云,輕聲問道:“你讀了多久的書啊?”
牧云說道:“加上去起源山脈之前的話有兩三天?”
金蘭瞪眼說道:“雖說這是最簡單的治肺病藥草,你居然能第一次就掌握其中的煉制方法并且成功,看來還算是有天賦?!?p> 牧云無奈說道:“我那書總不能白看吧?”
看著藥鍋里的成型藥物,金蘭沉默了片刻后說道:“繼續(xù)練,練到熟能生巧,練到接近爐火純青,你才能煉制出為自己和老師解毒的藥來?!?p> 牧云自然明白這一點,他回憶著剛剛敏銳的嗅覺,再次放入草藥。
……
……
后面幾次的草藥煉制都不簡單,不但需要聞味,還需望形,甚至適當?shù)恼{試火焰。
也正因為難度逐漸增大,牧云剛剛出頭的煉藥天賦便又被現(xiàn)實極其強硬地塞了回去,又不免惹得金蘭一番嘲笑。
久而久之,牧云藏在心底深處的那一抹好勝且驕傲的情緒漸漸顯露出來,當然不是完全暴露,他只是微微瞇眼,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識海打開,釋放出其間的一抹感知力,那抹感知力遠遠談不上蘇夜兒所說的元神神識,但對于藥物火候的掌控,亦是足夠。
那是一抹無形的力量,溫柔地將整個煉藥鍋包裹起來,牧云皺眉凝神,他清晰地看到了火焰中火星以及焰紋的變化,還有藥香,還有藥材的融合。
他的眼睛仿佛只是盯著微微燃燒的柴火,又似乎盯著院子里的一切事物。
金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周圍,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誰看著一樣,但除了看著煉藥鍋的牧云,這里沒有第三人。
牧云之前失敗了很多次,所以這一次就算金蘭感覺他整個人有些奇異,卻依然保持著一種以上視下的神情,時刻準備著接受少年郎的失敗。
失敗當然不會到來。
因為牧云此時松了口氣,并收回了感知之力。
他看著藥鍋中那類似珍珠般的事物,欣慰地笑了笑。
金蘭有些不理解地盯著煉藥鍋,因為這次牧云煉制的藥物,甚至已經(jīng)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圍。她看著少年,眼中閃過些莫名的情緒,其中摻雜著羨慕、失落……
牧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仍然沉浸在煉藥成功的喜悅之中。
……
……
后院中不時竄起的失敗的火焰,就如同小巷中過節(jié)放煙花一般,因為其中還夾雜著煉藥鍋火候控制不當而產(chǎn)生的輕微爆炸聲。
借著院子里的熱鬧,沒有人注意到了宋不才的書房之中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了微弱的火光。那抹火光比起后院里的更加柔和,更加溫暖……
宋不才坐在桌旁,手顫抖著撐著自己脆弱不堪的身體,蒼白的臉上卻有些激動,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煉藥爐。
他很少用煉藥爐。
因為煉藥爐只會用來做一些價格昂貴的藥物,而且只會在一些無傷大雅的步驟上用到它,比如二次凝練。
但書生的書里告訴他,煉丹也需要煉藥爐,于是他再度拿出了這個不曾動用很久的煉藥器具。
他依照著煉丹術上所說的步驟,仔細謹慎地操作著,他確信,自己似乎已經(jīng)有十數(shù)年沒有這般在煉藥上用心過了。每一個步驟過后,他的鬢角都會斑白一分,臉色也會蒼白一些。
如今的宋不才只能靠雙手支撐身體勉強坐起,他甚至感覺到了心臟之中尸毒所帶來的寒冷。但他的心卻并不冷,因為他面前的煉藥爐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顆圓滾滾的丹藥。
那么多年的煉藥經(jīng)驗讓他明白這次的丹藥已經(jīng)成型,但究竟是何種相貌,他自己也不清楚,于是宋不才小心翼翼地準備打開煉藥鍋。
下一刻,一粒淡紫色的丹藥呈現(xiàn)在宋不才眼前,他將之夾了出來,放在一片薄紙上,那丹藥襯著入窗的夜色,竟是開始閃爍出淡淡熒光。
看著眼前自己創(chuàng)造的寶物,宋不才愣了幾秒,忽然想放聲大笑,可笑聲還未傳出喉嚨,他便眼前發(fā)黑,躺倒在了木床上不省人事。
宋不才昏厥的時間很長,直到第一抹朝陽斜刺進屋,他才皺了皺眉微微醒轉。
醒來后,他大吃一驚。
桌上的丹藥不翼而飛。
但隨即他在桌邊發(fā)現(xiàn)兩個用酒水書寫的字,還未干透,顯然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那兩個字寫著:“謝過。”
宋不才舒了口氣,認出那是書生蕭明河的字,想著那么早來藥鋪逛了一圈,自然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因此也就不再懷疑,繼續(xù)因為疲憊而閉上了眼。
在藥鋪的另一間屋子里,牧云滿懷喜悅地睜開了眼。他的雙手此時已經(jīng)洗凈,不再如昨夜那般染著木炭黝黑,不光如此,在經(jīng)過了昨天的實踐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能夠充分地利用感知能力來煉制藥物了。
更有甚者,他隱約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識海中那片渺小金色的海洋似乎在這天的鍛煉之中愈發(fā)幽深凝實了起來。
于是他理所當然地喜悅起來。
白天的到來意味著藥鋪再一次對著山河城主街道開門,金蘭照例看管店鋪,牧云則出門去買一些肉包子或陽春面給鋪子里的兩人與自己做早餐。
還好藥鋪開在主街,牧云根本不需要走出多遠,便可以進入一家小餐館。
他把店小二叫了過來,點了碗羊雜湯,打算自己先解決掉早飯,再去解決剩下二位的肚子。便在此時,他看到店小二只來得及給他確認好了點菜,便抬頭笑著向門口迎了上去。
牧云隨之望去。
然后他向進來的一人招了招手,那人也笑望過來,然后直接坐在了牧云對面。
“青衫叔……”
“叫我本名就好?!?p> “呃。”牧云啞言,畢竟青衫是退伍老兵,他不可能直呼其本名,于是繞開話題問道:“你怎么會跑到城中心來吃飯?”
青衫要了幾兩酒,回答說道:“兵營定期要來買藥,今日剛好?!?p> 二人沉默了片刻,這位留著濃密胡子的中年男人忽然盯著牧云說道:“你的事我自山中就已經(jīng)明了,如今初踏修行者的道路,感覺怎么樣?”
牧云挑著湯里的香菜笑著說道:“不怎么樣,也許我更喜歡沉浸在人世間的煙火氣當中?!?p> 青衫哈哈笑起來,說道:“只是你才剛步入初窺之境,自然體會不到什么好處,當然一般人也就止步于此了?!?p> 青衫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因為牧云在低頭吃羊雜湯,而且少年看起來似乎真的對那種仙人的生活不太感興趣,于是青衫帶著些許疑惑喝酒,等牧云吃完。
許久,牧云抬頭問道:“你在兵營可還好?”
“待了那么多年,豈能那么容易出事兒?”
青衫微微擺手,旋即有些凝重地說道:“只不過城外那片草原里,最近確實有些不安分,城里面有派兵出境解決,但草原上那些狼一樣的賊寇們又如何那么容易被清干凈?”
聞言,牧云有些好奇問道:“他們很強?強到連大永國士兵都奈何不了?”
青衫搖頭說道:“不至于。只是草原是他們的,因此他們對草原很熟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