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冰雪初融，路上顯得有些潮濕，馬蹄濺起的新泥混合著雪水。
“將軍，我們回來了?！痹捳f著，張友生掀起了帳簾，讓馬卿靈姐弟先進去。
馬恕在賬內(nèi)與下屬議事，神情肅穆，見狀三個人便站在一旁，沒有上前。
幾位參將離開后，馬恕終于看見站在旁邊的三個人，硬是在嘴角擠出一個笑臉：“你們?nèi)齻€孩子太頑皮了，今早我叫副將找你們找了一上午?！?p> “將軍息怒，張小子自作主張帶著小姐少爺出去踏春，請將軍責罰?！睆堄焉闷痖L衫，單膝跪地，向?qū)④娦辛艘粋€軍禮。
馬卿靈站在張友生的身后，悄悄地用手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不必如此。
“呵，你小子我還不知道你，指不定是小姐硬拖著你四處瞎逛。”馬恕故作生氣的樣子，“靈兒，你也太胡鬧了，邊城不比國都，南邊的蠻子什么時候都有可能打過來。明天送你們回國都的車隊我給你們安排好了，今天晚上你就待在軍營里，哪里都不許去。”
話說完，馬恕離開了營帳去察巡今年新兵的訓練情況，像是嗅到了什么似的，在冬末時，昌南城來了很多新兵，說是帝都派來邊城訓練的，但是邊城的嚴峻程度已經(jīng)嗅到了金屬的氣息，恐怕不久后就要與費巴城刀兵相見了。
“你總這樣，我不要你替我遮掩，再說阿耶她不會相信的?！瘪R卿靈把張友生從地上拉起來，氣鼓鼓地說。
“我知道，下次不會了?！睆堄焉鷵哿藫巯ドw上的灰塵，平靜的說。
“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我再也不相信你了。”馬卿靈轉(zhuǎn)過身去，走向了馬場的方向。
“我知道，你會相信我的，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張友生在后邊喊了一句，拉上馬卿燁趕緊追上去。
“我不要你跟我?！?p> “我知道?！?p> “我想一個人待著。”
“我知道。”
馬場中間站著一個少年，一個男孩，還有一匹白馬，馬上坐著一個少女。
“將軍讓我跟緊你，怕你有危險?！?p> “出了危險，你也保護不了我?！?p> “至少不會丟下你獨自逃跑。”
張友生牽起馬韁，牽著白馬輕輕地在馬場里繞圈，旁邊的馬卿燁又不知道被打發(fā)到哪一個角落里挖蟲子了。
軍營里的飯點一向準時，馬恕常常同士兵們一起用飯。馬卿靈姐弟則跟在母親的身邊吃飯，一對母女，一對母子，還有一個張友生，她們四個人圍坐在一張矮桌上，張友生在一旁站立著，等到她們四人吃完了，張友生便會風卷殘云一般將剩下的東西收拾到肚子里。
營帳不遠處的有一排木頭搭起的庫房，用于存放糧草的和軍事物資。當天上能夠映出幾點星星時，馬卿靈會拉著張友生爬上最高的那個草垛，或是躺著，或是坐著，或是一人躺著一人坐著。
“過幾天就又要滿月了，你的寒疾好些了嗎？”馬卿靈躺在張友生旁邊。
“我已經(jīng)習慣了?！睆堄焉谝贿叡еドw，板著上身坐著。
“到國都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馬卿靈看著星空，又看了看他的后背。
“你覺得我能夠去國都？”張友生的語調(diào)似乎一直沒有變過，還是把疑問句講得像是陳述句一般平靜。
“我恐怕不會再來了，你就不想去找我？”馬卿靈瞪著眼睛，目光迎上了他的眼神。
“小姐想讓我去找嗎？”張友生沒有回避她的目光。
“私下里就別叫小姐了。”
“想讓我去嗎？”
“我想?！边@一次回答的干凈利落，清清爽爽，一如既往地像她的性格。
“那我也會去吧?！睆堄焉幕卮鸬?。
“是我想，還是你要？”馬卿靈有些不甘，三個月里她似乎已經(jīng)把有生以來對同齡人講的所有話都是對他說的，她以為他是她的朋友了。
張友生終于避開了她的眼神，嘴里呢喃，聽不清在說什么，馬卿靈也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少年人的世界里，沒有那么多多的糾纏，你不肯說，我便不再問。
張友生在這個世界是活了十一年多了，但是卻在另一個世界里有過二十三年的經(jīng)驗。即使是他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個身體，他適應了這個世界，但是他知道，他還是不能夠像十一歲的孩子一樣，許下童話的諾言。他有使命，他要去國都的，不完全為了馬卿靈，他要為了成為書齋的學生，他要找到那支鐵軍的領隊，以及所有害死他親人的兇手。
月亮漸漸地更亮了，也更涼了，清冷的月色灑在他們身上，張友生的臉被映得寒白。
無意間的揮手，她碰到了張友生的手，寒若冰凌。
“快回去吧?！瘪R卿靈主動握緊他的手，牽著他回到了營帳，先是送他回到了他的住處，看著他生起了火堆，才轉(zhuǎn)身離去。
“還記得嗎？明天別送我了，你可以睡一會懶覺，沒人會像我一樣在早上咋咋呼呼地闖進你的帳篷?！边@是今晚張友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聲音隨著她離去的背影漸漸遠去。
靜靜地夜，悄悄的風，吹在了未眠的兩個人的臉上，一個在想：“他會不會夢到我？”另一個在想：“她過些日子就會忘記我吧?！?p> 月亮還沒有完全消失，遠遠地就聽見軍號的命令，集結(jié)新兵操練。平日里張友生幾乎沒有被軍號吵醒的機會，那位馬小姐來到邊城卻變得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總是拉著還未睡醒的張友生在昌南城里瞎逛，或是城外的五里坡堆雪人，滑雪橇。
今天，張友生不是被軍號吵醒的，他自己很早就醒了，記不清楚是多早了，那時天上的星星還在，月亮依然飽滿，甚至是記不清楚有沒有睡著，可能是瞇了一小會兒，或許徹夜未眠。
他早早地把自己收拾的干凈利索，站在主帳旁邊，昂首等著，等到馬卿靈出來，她還沒有出來，他跺了跺發(fā)麻的腳，她還沒有出來。
終于，軍號響起了兩遍，在第三遍軍號的聲音之下，馬恕帶著女兒和夫人走出了主帳。張友生在漫長的等待中不停地變換腳的朝向，小姐讓他不要送，小姐的話要聽，但是他或許是最后一次見她了，三個月里小姐對他照顧頗多，他決定悄悄地，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就好。
馬隊就停在主帳前面，全都面朝北方，最前面是三排駢馬并駕，中間一輛不算豪華的馬車，但是看上去很是牢固，后邊跟著四十二個武裝到牙齒的甲士，三面威風凌凌的馬字旗飄在空中。
馬卿燁朝著姐姐的方向使盡揮手，嘴里咧開了花，像是送走了年獸一樣歡喜。馬卿靈左顧右看，遲遲不愿意上車，大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她一步兩回頭地走向馬車。
她登上了馬車，嘴里呢喃到：“我怕我舍不得你，你還真不來呀?！卑子癜愕拇裳?，竟狠狠咬住朱紅的嘴唇上，她好像完全忘記了她是再三叮囑的，“你再不來我就走了?！?p> 張友生哪里想得到，在這個世界上的女孩子竟也是心口不一，口不對心。一陣風吹來，瞇住了他的眼睛，吹起了他的長衫，他再一回頭馬卿靈已經(jīng)坐在了馬車里。
不必再看了，他往回走，沒有一步兩回頭，心里想著：“她應該沒有看到我吧，應該沒有看到。”順便還自我肯定了一番。
世界上的不如意太多，事事稱心的人除非是昊天指定，誰也逃不掉錯過的機會，但是有緣自會千里相聚，書齋也在國都，馬卿靈也在。
回到自己的帳篷里，洗了洗臉，用嚼碎了一頭的柳枝沾上一點點青鹽，用力地在嘴巴里上下鼓搗，青鹽不比牙粉，對牙齒的清潔效果不明顯，但是聊勝于無，在沒有進軍營之前他還沒有見過青鹽長什么樣子。
“阿生?！遍T外傳來了一聲叫喚。
汪汪叫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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