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棚子是洛邑城南緊挨著集市的一個地方,原本是那些遭連珠的犯官家屬流放時的出城地。這時家里還有親戚的就會趁此機會出錢把出嫁的女兒或者外孫子孫女再買回去,以免去蠻荒之地受流放之苦,到后來有錢的大戶也經(jīng)常上這來挑選一些模樣周正的下人丫鬟什么的。原本這地方也沒個正經(jīng)名字,只是這些犯人都被一道道柵欄子圈圍起來,上面臨時搭了個棚子,就像一個個的牲口棚子,久而久之就被人喚做欄棚子了。這幾年洛邑平和,犯事的人漸少,反倒是一些旁的人來此自薦自賣。這些大多都是家里活不下去的,或者是軍中退伍回來的再有就是大戶人家里出來的護(hù)衛(wèi)。欄棚子也就真成了一個人口買賣的地方。
今天欄棚子這來了一個身形瘦弱的漢子,這漢子腰里別著一把生了銹的鐵劍,身上披著一件破舊袍子,里面就著了一件單衣。剛進(jìn)欄棚子就被棚口的一處粥鋪給吸引住了,站在一鍋熱騰騰的稀粥前面流眼淚。
漢子叫龐孝行,雖然名字叫孝行,但他自詡是名將龐涓的后人,立志習(xí)武從軍,從小就離家出走,一門心思只想當(dāng)將軍,所以長這么大一日孝敬父母的德行全無。他當(dāng)過兵打過戰(zhàn),可是直到如今三十好幾了也沒當(dāng)成大將軍,只好又灰溜溜地回到家中。等見到家中老邁的父母,龐孝行就暗悔自己年少不懂事,心想既然無法做大將軍為過盡忠,那就留家中為父母盡孝。可是他這一身老兵油子的本事用來討生活卻不盡人意,在家好幾天了也沒找著一個像樣的工作。思來想去,索性來欄棚子賣了自己去那些大戶人家里做護(hù)衛(wèi)也好。
在粥鋪前站了許久,他最后深吸了一口粥香,將褲腰帶勒緊些,心想再忍忍,等賣了銀錢再來喝口大碗的。這才拖著有些虛浮的腳步,找了塊空地蹲下,將鐵劍放在一旁,學(xué)著旁人一樣拿了一根竹簡插在身前,表示自薦作賣。
“什么價?”龐孝行正瞇著眼睛昏昏欲睡,從眼縫里看見一雙繡云錦鞋落在自己跟前,順著鞋子往上,也是一身的綢服。是個有錢人!他眼睛一亮連忙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眼前這人臉上還帶著一個古怪的面具,滿臉狐疑地問道:“公子問價?”
帶面具的正是顧晨,來的路上順手買了一個面具帶上,發(fā)現(xiàn)雖然怪異了些,但也比自己那張美的不正常的臉受到的關(guān)注少。伸腳尖點了點地上的竹簡問道:“你這不是自薦自賣嗎?”來時他已經(jīng)把這里的規(guī)矩都了解清楚了,蘭桂雖然很遺憾沒能立馬抱住顧晨這條大腿,但來日方長,也要為日后打好關(guān)系,所以依然很殷勤地將欄棚子里里外外的規(guī)矩都跟顧晨說了遍。
“賣的!賣的!一月只要三十金?!饼嬓⑿兄皇潜活櫝磕菑埞帜樏婢呓o弄迷糊了,心想這位公子哥親自來欄棚子買人,又不肯露出真面目,別不是要做什么見不得光的勾當(dāng)吧!趕緊又補了一句:“只做護(hù)衛(wèi),不做其他的。”
顧晨也不著急決定,見這里前后也僻靜就原地與他嘮起話來:“你在這待了很久了吧?”
雖然不懂這位公子哥什么意思,龐孝行還是老實地回道:“有些日子了。”
“開口就三十金,難怪待了這么些日子?!眴査邦櫝恳呀?jīng)在欄棚子走了一圈了,也問了不少價。就護(hù)衛(wèi)而言,十金已經(jīng)是頂格了,要知道他太史的月酬也不過五百多兩,算下來也不過五十金而已。這家伙開口竟敢要三十金,倒是讓他起了一絲興趣,又問道:“哪里人?”
龐孝行還以為他嫌價錢貴,正準(zhǔn)備坐下繼續(xù)等。這幾日他已經(jīng)遇上不少問價后離開的,遇上脾氣不好的還要罵上他一句:“貪夫徇財,餓死拉倒!”第一次遇到還愿意繼續(xù)與他搭話,像是有意愿的人,登時高興地回話道:“我是本地人,家就住在洛邑邊上,有府衙落籍的,不是游人,公子請放心?!?p> “家里可還有什么人?為什么來作賣自己?”
“家中還有老父老母,少時不孝離家從軍,本想搏個好出身,可惜到頭也只是個軍中小卒。如今邊關(guān)無戰(zhàn)事,軍中不養(yǎng)閑人,就回家中,準(zhǔn)備贍養(yǎng)老父老母?!饼嬓⑿幸晃逡皇炎约旱那闆r說了一遍,沒有隱瞞,說道后來心中有感觸,眼淚花子又流出來了,這個軍漢把前半輩子沒流的眼淚留在了后半輩子了。反正這也不是軍伍里,也沒人再笑話他是娘們了。
顧晨聽他說到要贍養(yǎng)老人時就決定要他了,見這漢子說著說著竟然還感觸流淚,笑問道:“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龐孝行!”
“孝行,這可是美德,好好留著,可不要辜負(fù)這名字。”顧晨彎腰將地上的竹簡拾起在手指上轉(zhuǎn)了一圈,笑道:“以后你就叫我老板?!?p> “老板是何意?”龐孝行也習(xí)過一些文字,可從未聽過老板二字。
顧晨笑道:“老板就是花錢請你做事的人?!?p> “哦。”龐孝行先是一愣,而后驚喜地叫道:“公子這是應(yīng)了?這可是每月三十金!”
顧晨走在前頭扭頭故意瞪眼道:“要叫我什么來著?”
“公……不,不是!老板,老板?!斌@喜來的太突然,龐孝行是一下子還沒適應(yīng),眼看前面的公子要走遠(yuǎn)了,連忙拾起地上的鐵劍小跑著跟上前去。
“老板,您去哪呀!”
“帶你吃飯去,你不餓嗎?”剛剛聊天的時候顧晨就聽到他腹中的咕嚕聲響個不停。
“老板,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不能。”
……
燕歸樓雅間內(nèi),龐孝行驚訝地看著對面這位俊美的不像話的公子,就連桌上那些美味也沒心思吃了。心里想著原來一個男人也能生得如此美,無怪乎要帶上面具出門。
“看夠了?”被人用癡迷的眼光看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天天被人用這種眼光看心里就容易起疙瘩了,眼看顧晨面色不悅,龐孝行趕緊低下頭,心不在焉地吃起飯來。
“我剛剛說得可都明白了?”顧晨有意想培養(yǎng)一位心腹親信,所以在簽死契前就把厲害關(guān)系都跟他說了一遍,若是害怕了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明白,公……不是,應(yīng)該叫老板?!币粫r還有些不習(xí)慣,將一塊肉咽下肚,龐孝行連忙笑著答應(yīng),說話間還不忘摸了摸懷兜,感受到里面沉甸甸兩塊金錠子,他的笑容就更燦爛了。“我既然去欄棚子作賣當(dāng)護(hù)衛(wèi),就已經(jīng)有了為老板您擋刀子的覺悟了。老板您就看好吧,這軍陣上都闖得過,還怕那些個小小殺手不成?!?p> “我剛來洛邑不久,沒什么信得過的人,如今做了朝中的太史官,你來我門下也不算虧待?!鳖櫝肯肓讼胗终f道:“我剛剛同你說的有人刺殺是一事,以后可能還需要你辦些其它事情,所以如果還有什么信得過的軍中兄弟也可以請他們同來,酬勞的話比你低一些可行?”
“沒問題,我還有些回家的過命兄弟可以找來幫忙?!饼嬓⑿信闹馗WC,此刻心中已經(jīng)是大喜過望,沒想到跟著這位主子竟然還是朝中太史,這可是了不得的大官了,自己這是跟了一位了不得地大人物了,“他們都是活過好幾次軍陣的老兵了,現(xiàn)在都過得不大如意,我要去找他們一準(zhǔn)來?!?p> “很好?!鳖櫝靠粗矍斑@個瘦小的男人,不免又被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連劍鞘都沒有的生銹鐵劍產(chǎn)生好奇,問道:“你這劍都銹成這樣了怎么還帶著?!?p> “哦,這可是我護(hù)身符,跟我闖了好幾回軍陣的了,還為我擋過箭,丟不得。而且你別看它破,殺起人來才好用。只消劃上那么點傷口,那人就得死?!饼嬓⑿姓f得神乎其乎地,顧晨卻知道是為什么。給這種銹跡斑斑的鐵劍劃出道口子來,鐵鐵的破傷風(fēng),在這年代基本就是沒救了,這也是軍里的土法子。不過這種銹劍經(jīng)不得磕碰,他竟然還能帶著這把劍活過好幾場戰(zhàn),想來身手應(yīng)該是不錯的。其實顧晨不知道的是,龐孝行武藝不差,但在軍中一直混跡不起來,也因為他不善于奉承上官,得罪了頭子。所以每次戰(zhàn)斗都把他安排在了沖鋒營,不過這家伙不止身手好,命更是硬,回回沖鋒,愣是回回都活下來了,反倒是那些個躲在后邊的上官經(jīng)常被流失給射死了。
一頓飯吃完,龐孝行先告了個假,張羅著把飯菜打包上一點,說是要先回去與二老交代一番,再去尋那些兄弟去府上報道。
臨走前顧晨又掏出了兩個金錠子放在桌上,讓龐孝行疑惑道:“老板,這月錢您剛剛已經(jīng)給過了。”
顧晨將金錠子往他那頭推了推說道:“剛剛你那錢是準(zhǔn)備帶回去給二老的是吧。既然做我的護(hù)衛(wèi)就把自己捯飭得體面一些,這些就拿去置辦一些行頭,而且既然要去找以前那些兄弟,也不能空著手去吧?!闭f完也不管他收不收,轉(zhuǎn)身擺手離開,“完事去城東顧府?!?p> 龐孝行沒再猶豫,將金錠子抓在手中,只不過手中的勁道難掩飾心里的激動,看著顧晨離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想著:“龐孝行啊龐孝行,你這是走了什么運氣,能遇上這么個主子,這下終于可以讓二老享清福了。既然主子不小氣,那咱也不能太丟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