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戰(zhàn)前準備
涿州城外。
北方的深秋冷得要命,太陽跑到了西邊,我就只能披著阿錚的狐皮大氅貓在帳篷里。
“夭夭姐姐,有金創(chuàng)藥么?”有男子在帳篷外低聲問道。
營中稱呼我夭夭姐姐的人湊不出一只手來,我詫異道:“進來吧?!?p> “呵呵,我是商星。”商星尷尬地進來。
我問:“你怎么知道我有金創(chuàng)藥?”
商星道:“金戈給我弟弟用過,傷口長得快,比軍中大夫給的好。我便問了他。”
“哦,你等著?!蔽肄D(zhuǎn)身在小柜子里查找,想起他的主人尉遲九,隨口道:“上次攻下霸州,你家九郎君立功不小,怎么元帥也不給他上報?”
商星苦笑道:“姐姐有所不知,九郎君的校尉一職是圣人旨意,家主不同意,又推辭不得。家主說武將理應憑軍功,而不是恩寵,現(xiàn)在到了邊塞,應是壓著親孫子的功勞不報?!?p> 這老兒,真是個認死理的,雖然委屈了尉遲循,但如今軍中上下沒有不服尉遲這個姓的!我想了想,又取了一瓶金創(chuàng)藥遞給商星,解釋道:“聽說你家九郎君去了前軍,你帶一瓶給他?!?p> 商星眼睛一亮,頓時笑成一朵花兒,“我家九郎重情義,姐姐日后就知道了。”
一陣羞臊,我急忙岔開:“世子做個小小的百夫長還整日瞧不見人影,你家九郎想必更忙,你趕緊回去侍候吧?!?p> 商星詫異道:“你不知道嗎?”隨即露出了然的神色,再也不開口。
見他不打算說,我把手一伸,“拿來。”
商星詫異道:“什么?”
我道:“金創(chuàng)藥還我!”
商星警惕地按住胸口,側(cè)身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怎能要回去?”
我道:“我不是君子,是女子?!?p> 商星失笑道:“好吧,我說。其實這事情也不算秘密。圣人下旨令各地死囚應征入伍,有立下大功者,可免其死罪。世子就是去操練這些死囚了。”
“死囚?”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商星點頭。
我又驚又怒,“誰出的餿主意?!死囚都是十惡不赦之徒,萬一兩軍交戰(zhàn)時反戈,阿錚豈不是沒命?”
商星平靜道:“連年征戰(zhàn),兵力不足,這個月連年滿十六的都征兵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p> 功名要用性命來搏……擔憂、沮喪……我道:“阿錚前次在霸州,拼死拼活才升了百夫長,現(xiàn)在看來得不償失。阿錚還小,哪里能服眾,何況是一群兇殘之徒?!?p> “富貴險中求!夭夭,我能活下來,一定還能成為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變聲期的嗓音,并不讓人覺得可笑,那是一腔年輕又真摯的激昂熱血。
我心里激蕩又難過。誰不想當將軍?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想到他現(xiàn)在什么事都瞞著、掖著,不告訴我,我很不高興。于是我冷著臉道:“今天回來的早啊?!?p> 阿錚沒搭理我,對商星道:“你到我這兒做什么?難不成是看中什么好東西了吧?!?p> 商星乖覺道:“小的不敢,小的回去了?!闭f完,麻利溜走。
見他走了,阿錚對我道:“在門口聽見你們說話了。之前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我沒想清楚,今日想清楚了,回頭與你細說?!?p> 我心下略寬。
阿諍又道:“近日結拜了幾位兄長,邀了他們過來喝酒,勞煩夭夭幫我做幾個菜,可好?”
想到阿諍近來沒機會結識什么家世相仿的人,我思索片刻,狐疑道:“莫非,是那些死囚?”
阿錚一愣,含笑點頭。
他和我同在珠璣苑長大,我最清楚他外表謙和,高傲全部藏在骨子里。與人結拜兄弟?而且還是十惡不赦的死囚?我難以置信地看向阿錚,他坦誠地看著我的眼睛,任由我打量。遲疑片刻,我咽下不放心的話,道:“好。”
我把阿錚帶回來的野兔肉在熬藥膏的小灶臺上燉了,又在里面加了幾味藥,不一會兒便香氣四溢,引得侍衛(wèi)們直朝我這里看。
金戈和吳鉤在一邊的火堆上烤著羊肉,二人使勁嗅嗅鼻子,笑道:“姐姐加了什么好東西?這么香?!?p> 我笑道:“我?guī)づ窭镉械氖撬幉模劈c進去,去腥氣。”
金戈道:“姐姐將來回京開家食肆,生意一定好?!?p> 因他這句話,我后來真的開了家食肆,只是再不忍心燉兔肉、羊肉,只賣素面。
阿錚身披落日余輝大步向我走來,他換了身家常衣服,看上去和在珠璣苑里的時候沒什么分別。阿錚含笑拉著我往他的大帳蓬去,“來,見見我的義兄們?!?p> 我驚慌道:“不,不用了吧?!?p> 阿錚柔聲道:“別怕,他們原本都是官宦子弟,因親族犯事被牽連入獄?!?p> 阿諍的意思,他這幾位義兄也是被抄家滅族的。同病相憐,我不由心生憐憫,“有能要幫忙的,可要盡量幫上。”
阿錚笑著點頭,似乎早就知道我會這么說。
帳篷里坐了五名青年,見阿錚帶我進來,沒有用無禮的目光打量我,更沒有說什么失禮的話,而是齊齊起身行禮,然后自我介紹。他們言談舉止盡顯溫雅,和十惡不赦四個字完全不沾邊。我不禁感慨人世無常。
長兄一派文士模樣,道:“霸州之戰(zhàn)能輕松獲勝,靠的是世子義弟算準了碶丹人一路不曾吃過敗仗,輕視我晉國兵力。碶丹人被打了一悶棍,定在涿州加強兵力和防守,偷襲已是不可能,怕是很難拿下?!?p> 三義兄一身武將氣質(zhì),道:“碶丹兵力強就強在騎兵上,我們用絆馬索、盾牌、長矛和滾趟刀組成陣型,只要萬眾一心,勝算是有的?!?p> 二義兄正氣十足,他蹙眉道:“萬眾一心,談何容易?咱們那一營多是烏合之眾,那些江洋大盜、采花賊雖有一身武藝,只用在每日爭搶食物、衣物上。上了戰(zhàn)場,他們倒是會保全自己,陣法再精妙也無用。”
四義兄衣服破舊,卻氣宇軒昂,道:“二義兄多慮了。真的到了那一刻,面對碶丹軍,只有團結作戰(zhàn)才可能活下去。朝廷敢將我們這些死囚編入軍中,不正是想到了這一點嗎?”
五義兄是個娃娃臉少年郎,他道:“朝廷此舉,對我們也是個機會,若是運氣好,可以搏個自由身。就算運氣不好,馬革裹尸,光彩!”
這話壯烈,但卻令我傷感。我借著去端兔肉的由頭,退出帳篷。
從這一天的這一刻起,我的心里莫名有了不祥預感。忐忑中,我沒日沒夜地做各種外傷藥,似乎這樣才能讓我略感心安。
碶丹人接了戰(zhàn)書,三日后,雙方交戰(zhàn)。我夜夜難以入眠,但在大家面前還要佯裝無事。
阿錚出發(fā)前,我故作輕松地笑道:“早去早回!有力氣的話再順便打兩只兔子,我給你燉上次那種味道的。”
阿錚平靜地看著我,“笑不出來就別笑了,這個樣子真難看?!?p> 我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他看著我笑了。
我數(shù)了數(shù)他身上的武器:長刀、弓箭、長矛、弩機和箭筒,覺得不放心。我邊解手腕上的袖箭邊道:“涂過毒藥了……”
手被按住,阿錚道:“不用。今日不曉得什么時辰能回來,你一人在這里,我不放心?!?p> 臉上涼涼的,他用溫熱的手指輕撫了一下,道:“別哭,天黑前,我肯定回來?!?p> 我瞧見他手指上沾我的淚水,辯解道:“我沒想哭,是風大?!?p> 我以為阿錚還會說什么,他卻忽然飛身上馬,揚長而去,沒有回頭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