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升的父母不在家。
桌上留了紙條,一個說是晚上可能加班回不來,一個說是要去應(yīng)酬。
而他年僅九歲的妹妹,正在客廳里乖巧地寫作業(yè),耐心等待哥哥回來。
“這也太馬虎了吧,居然讓一個這么小的女孩一個人待在家里,不會做家長就去給我考試啊混蛋!沒空也盡量找鄰居看著點?!币咨炖镟粥止竟?,手上則照著妹妹的提醒去冰箱里取冷掉的飯菜,打算熱一熱給自己妹妹、藤原未麻、菊池明久、今川河的妹妹四個NPC吃。
玩家在吃東西這方面,要求沒那么高,反正吃下去得到的只是些虛假的飽腹感,而且那些冷飯冷菜看起來實在不像什么美味的東西,連體驗味道的必要都沒有,所以三個玩家都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幾口,用不太餓為借口,就把這頓飯給對付了過去。
飯畢,易升瞧了眼稍遠處沙發(fā)上坐著的幾人,叫住了打算去和藤原未麻、菊池明久一起收拾碗筷的妹妹。
現(xiàn)實世界中,他是個獨生子女,對妹妹的印象基本停留在幻想作品這一層面。
但不知道是副本設(shè)定,又或者是其他原因,看著眼前穿著單薄,身材幼齒的小家伙,他一個稍微污一點的玩笑都不想開,想到那些玩笑,甚至還有幾分反感,像是副本設(shè)定的身份影響到了身為玩家的他似的。
“不應(yīng)該啊,《游戲道德限制法案》明確規(guī)定,游戲商不能在數(shù)據(jù)層面上調(diào)整玩家的心理狀態(tài)和心理模式,環(huán)公司不可能犯這么粗糙的錯誤,否則被競爭對手逮住豈不是會被告到傾家蕩產(chǎn)?”易升有點納悶,不過還是把自己尚不知曉姓名的妹妹帶到了沙發(fā)附近。
可是想對她說出自己早就在路上編好的謊話時,話卻直接卡了殼,噎在了喉嚨里。
一時間,易升的臉色變得相當精彩。
明確地想要“傷害”“妹妹”時,心里居然會感到不舒服!
難道說...?
今川河瞧見他復(fù)雜的神色,臉色凝重地對他點了點頭,“是不是心里有種輕微的負罪感?果然是這樣,我也一樣?!?p> “看來,下午不是我突然同情心發(fā)作,誤把游戲設(shè)定當成了現(xiàn)實?!?p> 易升一下就明白了她說的是什么意思——早在他們相遇之前,她就把自己的妹妹轉(zhuǎn)化為了血族,就是說,她也曾受到過心理煎熬,和自己有過同樣的想法。
自己之前莫名其妙地詢問藤原未麻“覺不覺得奇怪”,怕也是因為這種感覺在作祟——其實自己在心里已經(jīng)把她們當成了活生生的人,所以才會覺得活人應(yīng)該對那些怪話感到奇怪。
“你那個來自‘刀光劍影’的朋友,有沒有什么說法?”易升拉著妹妹在今川河和她妹妹身邊坐下。
“我正在問?!苯翊ê拥哪抗饽墼谡胺侥程幍奶摽罩?,正用私聊功能和玩家“極黑的孤狼”交流。
看一時半會似乎給不出什么說法,易升給李明說了說自己的感受,李明于是也擺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樣,只不過顯然,他想不出太多東西。
期間,易升的妹妹非常聽他的話,雖然對哥哥為什么會帶自己坐到這里感到疑惑,但什么都沒有問,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哥哥下一步的動作。
看到她沒有絲毫不安,全身心相信自己的模樣,易升心里本來輕微的負罪感漸漸加重。
雖然他不停地告訴自己,這里的NPC都是數(shù)據(jù),不是活生生的人,卻還是抵擋不了負罪感加重的趨勢,甚至有種越提醒越在意、越在意越無法釋懷的感覺。
一來二去,易升竟然完全沒有了用妹妹來刷主線任務(wù)的想法。
這個偏日常的副本,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變了味。
“...有說法?!边^了一會,今川河暫時打斷了易升糾結(jié)個不停的心思,“他說,是因為擬真度太高,我們的大腦出現(xiàn)認知錯誤,誤以為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所以我們受到了現(xiàn)實道德的束縛。”
“擬真度再高,也不可能真擬出來個活人吧?大腦哪有那么好騙。”李明對這個說法嗤之以,不過緊接著今川河便反問道:“沒有游戲菜單,看不到右上角的玩家頭像,你會認為這里是游戲世界嗎?”
“先別急著反駁,想象一下再說。”
李明捏捏沙發(fā)墊,掐掐自己臉上的肉,對著地板走了會神,似乎想從無一物的“空”中看出諸如像素點之類的能明顯區(qū)分出游戲和現(xiàn)實的東西。
然后,他的臉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說的沒錯,確實...不太能分辨出來?!?p> “就是這樣?!苯翊ê永^續(xù)解釋,“你們別把人類的大腦想象的多么高大上,幾百年前簡單粗陋的像素游戲都有拷問玩家道德的能力,不信咱們可以加個好友,那些游戲我都有保存,你們親自玩一玩就知道了?!?p> “現(xiàn)在的話,我想,只要游戲廠商打算這么做,他們就一定做得到?!?p> “環(huán)公司...無疑做得到,而且也敢這么做。”
聽到這,易升突然對今川河之前說的,《傳送:無限》在擬真度上做出的突破有了無比直觀的感受,“那這樣,環(huán)公司,不會吃官司么?”
“據(jù)我所知...吃不了?!苯翊ê幽樕行┕殴?。
“怎么說?”李明追問。
“法律在虛擬游戲擬真度方面,沒有限制擬真上限。環(huán)公司,肯定不會在數(shù)據(jù)層面上調(diào)整玩家的感受,明著觸犯法律。是我們面對一個逼真的世界,大腦自發(fā)有了反應(yīng),產(chǎn)生了道德上的困擾。”今川河解釋。
“看來,技術(shù)又一次走到了法律面前?!币咨喢鞫笠刈龀隹偨Y(jié)。
今川河與李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繼續(xù)?”易升提問。
這時,藤原未麻和菊池明久洗完了碗筷,向這邊走來。
“能克服就克服,克服不了就找其他人,反正這總歸是個游戲,不可能強迫我們面對道德困境,大不了不做任務(wù),少點獎勵又沒事,玩的開心才是最重要的?!苯翊ê诱Z氣輕松,這顯然不是她臨時想出的結(jié)論,而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已經(jīng)得到自我充分認可的成熟想法。
易升覺得,這個蘿莉形象背后的玩家,和自己不太一樣。
她看起來,更享受游戲,而自己...似乎更偏向追求強化點?更想變得厲害?
“你是不是更愛玩那種偏生活、偏經(jīng)營的游戲?”易升好奇發(fā)問。
不出所料,今川河點了點頭,然后瞥了眼他和跟個小學(xué)生似的正在認真聽講的李明,“你們估計是那種每天不殺幾百個怪就渾身難受,卡著點經(jīng)驗升級就要死要活的玩家吧,真是辛苦你們了啊,以后有點憋咯。”
“一般一般。”李明憨憨的笑了起來,易升也跟著笑了起來。
“易君,你們聊什么呢?”藤原未麻坐到易升妹妹身邊,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臉上露出恬靜的微笑。
經(jīng)過先前的對話,易升對藤原未麻的看法有了改變。
既然沒法抗拒腦袋里不停冒出的道德規(guī)則,那就當她是個活人,接受設(shè)定不就行了嗎?
而且,仔細想想...其實蠻刺激的,不是嗎!
“我說,咱們交往至今,似乎沒有做過情侶間該做的某些事情吧?”易升的臉逼近藤原未麻,后者的臉龐頓時變得緋紅一片,下意識地后退了一點。
今川河虛瞇著眼拽了拽他的衣服,“喂喂,突然這是要干嘛?要親去陽臺親,這有小孩呢!”
“對呀對呀...”藤原未麻小聲表示肯定,然后馬上捂住了嘴,一副不敢相信自己嘴里居然會說出這些話的模樣。
易升心神一蕩,回到原位,大大方方地道:“那就這么說定咯,我們先做主線任務(wù)!”
然后又對妹妹說:“妹啊,你在學(xué)校里有沒有受過其他同學(xué)的欺負?哥幫你出氣!”
然而,就在這時,不等妹妹做出回應(yīng),門口突然響起激烈的敲門聲。
不,與其說是敲門,不如說是拍門!
藤原未麻臉色一變,“是血族,三個...不,五個!我能感覺到他們!”
接著,菊池明久也變了臉色,顯然也感覺到了來人的存在。
易升頓了頓,看向李明。
他沒有向藤原未麻詢問來的血族是敵是友。
哪有友人這么拍門的?
但凡態(tài)度好點,惡意少點,都不至于這樣。
“血族有什么弱點?”李明怎會不明白自家兄弟眼神的意思,邊問藤原未麻邊不停地從背包往外掏東西。
短刀、長劍、三棱刺。
佛珠、符紙、桃木劍。
全面涵蓋物理傷害和靈體傷害!
甚至還有步槍、拉動式電鋸、手雷這等大殺器!
前文已經(jīng)說過,他是個氪金玩家。
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游戲剛開服,新手教程給的游戲幣不夠多,交易市場的東西賣的貴?無所謂,氪金買買買就完事!
要不是攜帶數(shù)量有限制,李明能搬來一整個軍火庫!
“心臟和大腦都是要害...你們這是要干什么?”藤原未麻看到地上短短幾秒便擺了一地的武器、道具,頓時楞住,菊池明久也一樣。
“草,真就富二代??!”今川河難以置信。
“干什么?問得好。”易升看著藤原未麻,提起了地上的電鋸,“把小孩送到臥室,你們也去,我們?nèi)トゾ蛠??!?p> 說完,他從背包拿出自己的彈簧刀,彈出刃后咬在嘴里,隨時準備在電鋸使用不便的時候抽刀攻擊。
李明則兜揣手雷,一手短刀、一手AK47,獰笑著和易升一起向門口走去。
同時,兩人接下了殺戮血族的支線任務(wù)。
門外頭...有幾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