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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衣來

第九十八章 問心有愧

拂衣來 莊一宅 3115 2020-12-15 19:00:00

  全身滴著水的言暮,就這樣站在唐昂的房中,對方失神的眸子讓他不禁皺了皺眉。

  他指著房中一角的雕紋屏風(fēng),說道:“后面有干凈的衣裳,換了。”

  如今言暮哪里還管得什么男女之別,趕緊頷首道謝,便起身走向屏風(fēng),只見那處確實放著一些干凈的新衣裳,但不是她的,看大小也不像的唐昂的,她也沒心情去猜測,默默地脫下自己濕透的衣裳。

  許是起了暖爐,一絲絲暖流溫暖著言暮的冰凍的手腳,已然褪盡衣裳的她,白皙嬌嫩的肌膚暴露在此間,她拿著備好的布擦拭著身上的水漬,卻不知放在一旁的油燈,早就將她挺拔妙曼的影子,描繪在白墻之上。

  唐昂靜坐在茶桌一旁,直直對著那白墻,凝視著那模糊卻玲瓏的輪廓,擦拭的手放在她修長的脖頸上,緩慢下移,滿室的燈合拍地泛處幽亮的光,將此刻渲染得云雨氤氳。

  言暮倒是沒想到唐昂如此細(xì)心,連護(hù)胸都給她備好,方才的失神變成慌亂,一顆心如小鹿般亂撞,連忙穿上衣裳,胡亂擦拭著一頭烏發(fā)。

  看著那道倩影的唐昂,在不知不覺間,卸下了平日的隔絕清冷。

  她說過,總會有能與他并肩的女子。那么,能與他比肩的女子,是否又能理解他的罪孽呢?

  “唐公子,我換好了?!毖阅荷裆?,此刻心情低落,雖感謝唐昂的寬容以待,但心中依舊對方才東苑之事感到難過。

  “坐?!碧瓢鹤屟阅鹤谧约旱膶γ?,一直凝視著她,目光幽深,看不清情緒。

  言暮聰明如斯,怎會不知唐昂所為何事:“你知道了我夜探東苑的事吧?”

  唐昂依舊盯著臉色蒼白的對方,直言:“是?!?p>  “唐門原來是如此可怕之地!”言暮低頭苦笑一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暖茶。

  唐門善毒,毒,誅人誅心。他雖身在唐門,但卻始終不是唐門之人,他是大恒的子弟,但或許他對于她來說,與唐巖一樣的“可怕”。

  言暮見對方不言,喝了一口茶,不是大足松茗,而是驅(qū)寒的姜茶。

  “我方才想去救那小丫頭,但是她已中了蠱毒,無藥可醫(yī)。她不想繼續(xù)受蠱蟲折磨,讓我殺了她,但我逃了?!?p>  “你說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殺了她?”

  言暮抬起頭看著唐昂,目光脆弱,若告訴別人她就是鼎鼎有名的“拂衣”,還真的笑掉大牙。

  然而,唐昂很少笑,對著難過的她,更不會笑。他目光深邃,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說道:“應(yīng)該!”

  “但是她還活著??!”蒼白的辯解,她第一次在旁人前,展示了自己的脆弱。

  唐昂眸子映著言暮的慌亂,豆蔻年華的姑娘,應(yīng)是天真爛漫,不應(yīng)該活得如此糾結(jié),但既然她選擇了這條路,就無法回頭了:

  “你的善,是構(gòu)建在自己的心安理得之上,但是有些時候,即便這輩子都不能心安理得,都必須要動手,行走于世間,不能兩全之事會更多,會有更多的因素阻礙你的決定?!?p>  “你不可能每一次都站在正義的一方,世人眼中的正義,與時局的正義很多時候都是相悖的,善與惡,會因立場的不同而不同!”

  “殺了無辜之人,是作了惡。幫了欲死之人,是行了善。有些時候,善與惡并行,無法分清,只看你的選擇!”

  一室燈光呢喃,二人相對而望,姜茶溫?zé)崃搜阅旱纳碜樱瑓s潤澤不了唐昂的嗓子。

  這世間,哪來的兩全?善與惡,哪里能分清?

  言暮忽然覺得,眼前人好似知道了很多很多,比她知道的自己,更多……

  “倘若,我現(xiàn)在去殺了唐巖唐淼,你覺得,是行善,還是作惡?”

  言暮聲音幽幽,眸子流露出每次殺人前的狠烈。歸根到底,這一切的根源就是唐氏姐弟草菅人命罷了!

  唐昂看出了對方的戾氣,如同初見那日,刀劍相對時那般,殺氣沖天。

  看來,這壺姜茶還是無法安定她躁動的心!

  “律法中,殺人需填命,但簽了生死契者,主人殺之,不屬犯法。”唐昂凝視著目光炯炯的言暮,說出了冰冷的事實。

  言暮沒想到,一個聽聞殺的人比唐門所有人還多的家伙,會跟她說律法。那么,他殺的人中,全部都因犯了律法?

  真是可笑!

  言暮對上俊逸無雙的唐昂,滿目已然布滿紅絲:“生死之契,本就不平等,錢能買所有的東西,但不能買一條人命,這才是我心中的‘律法’?!?p>  或許連她都不知道為何要在對方的面前撒潑。她小時候經(jīng)歷過家破人亡,被當(dāng)做商品去買賣,在船上受過苦,她切身體會過無法主宰命運的痛苦。但她亦明白,人是無法平等相待的。

  或許就跟唐昂說的一樣,善與惡,會因立場的不同而不同。她的善,是站在了與小稻的視線去看問題,生死契對于她沒有利益可言,所以她站在了所謂“善良”的高點,去指責(zé)不作為的唐昂。

  “抱歉,我說錯話了。”她低下頭,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有個俠客,殺了不少貪官污吏,受到了世人的追捧。”唐昂直直地對著焦躁的言暮,表情依舊如一開始般淡漠,卻又夾雜著不可言明的情感:

  “你心中的‘律法’,會保護(hù)這個俠客,會將她所做的一切記載為英雄事跡,但是事實并非如此,她必然要受到律法的追捕!”

  “她殺了李氏最后的血脈,斷了光復(fù)前朝的人心,那一年,多少前朝黨羽被連根拔起,九族株連。她殺了白氏中流砥柱,挫了暉帝的銳氣,那一年,暉帝變本加厲擴充國庫,大富之家首當(dāng)其沖。”

  “律法是確立百姓穩(wěn)定生活,維持大恒秩序的尺量,它既不是善,亦不是惡!”

  或許是太久沒添香料,言暮忽然聞不到竹葉的熏香了。

  她的腦袋忽然抽痛了一下,或許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她以前殺了人,那就是殺了人,她決不能否認(rèn)。同時,她也無法分辨,到底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也不是傻瓜,難道真聽不出唐昂的話,她微微一笑,眼神里盡是無奈,問道:“你覺得,拂衣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唐昂眸子越發(fā)深邃,他不認(rèn)識拂衣,他只認(rèn)識眼前之人,這些話,他只對眼前人說:

  “倘若沒有清濁并吞的氣度,害怕承擔(dān)內(nèi)心和世人的譴責(zé),是無法成為拯救天下萬人的俠客的!”

  “噗嗤”一聲,言暮苦笑出來,隨后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將胸中所有的戾氣和怨氣全數(shù)吐近:

  “哎,這個道理,或許我早就應(yīng)該知道的!”不過,現(xiàn)在也不算遲!

  她不急不忙地站了起來,挺拔的身軀一如初見般,英姿颯爽:

  “如今,我不作惡也不行善,我要去做,我認(rèn)為是對的事!”

  她右手握起碎星劍,有力的指節(jié)喚醒了劍的每一寸鋒刃,隨后轉(zhuǎn)過頭目光銳利,如長庚星般耀目,正如她手中之劍一般,是藏匿于黑暗之中最亮的光,注定走上那條,不為世人所知卻毅然揮劍的丹心俠骨之路。

  對上唐昂那雙深邃的眸子,她不再反復(fù)糾結(jié):

  “我問心有愧,但亦愿意去承擔(dān)這之后的一切!”

  說罷,便離開了。

  ——

  雕著青竹翠鳥的紅木茶桌旁,俊逸無雙的公子正低頭看著青玉茶杯中褐色的姜茶,燈光恢復(fù)了一貫的清冷錚亮,茶水映出公子的一雙眸子,水本柔,映出的眸色甚柔。

  兩年前,在危機之際,善惡之間,他選擇了犧牲少數(shù)人,保住了多數(shù)人,但除了嶺南王府,誰都不知其中緣由。世人皆道,唐門三公子因私怨火燒了嶺南道一船五百人。嶺南百姓恨他殘殺了他們親友,世間人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這又如何!

  當(dāng)他親手點起那股火時,他就跟在場的所有嶺南衛(wèi)說:

  “我應(yīng)某問心有愧,但甘愿獨自承擔(dān)!”

  今日竟聽到了她說了一樣的話,叫他如何不動搖!

  他不是不知道娘親在打什么鬼主意,三番四次讓他與李拂獨處,如今,可真是順了她的意了……

  他驀然站起身,頎長挺拔的身軀佇立在窗前,微冷的風(fēng)拂面而來,細(xì)雨打在竹葉間,眉宇間清冷傲岸,淡然的目光一直看著院中的秋千,好似想起了什么般,垂下的右手忽然握緊。

  四年前的那一夜,他錯信護(hù)衛(wèi)嫣紅,夜?jié)摻涎愿I天山雪蓮,卻目睹言府被盡數(shù)滅門,獨見東廂樹上掛著一把秋千,一時感同身受,同情言氏孩童,便陰差陽錯,行進(jìn)了言以淮的廂房。

  怎知失神之間,竟被對方反將一軍。那時他的眼睛被炭灰熏傷,喉嚨被厲炭燒損,可謂九死一生。

  之后,他讓所有人不得追尋傷他之人,不是為了捍衛(wèi)他的自尊心,而是他真的不記得那孩童的模樣了。要說恨,他只恨自己,錯信他人,錯付感情,他將滿腔的憤恨和喉嚨的腥痛化成銅墻鐵壁,封閉起自己的內(nèi)心,只有這樣才能變得越發(fā)強大,越發(fā)無堅不摧。

  但現(xiàn)在,有一個奇怪的女子,一點點的用她的倔強,她的機靈,她的莽撞,她的自信,一點點地走近他早就密不透風(fēng)的心。

  “李拂,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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