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與惡,如何界限呢?
日行一善,是常人所為。但倘若你提前知道,自己的舉手之勞,雖幫助了他人,卻會帶給自己莫大的痛苦,你還會行這一善嗎?
“大叔,這川貝怎么會沒了?”言暮看著原本裝著川貝的藥盒子,如今空空如也,有些著急地問道。
看管唐門西苑藥房的大叔一聽,神色緊張地說道:“李公子,你再等一會兒,我昨日忘記補貨,剛喚了個打雜丫頭去東苑的藥房取來,她腿腳快,很快就會回來了?!?p> “打雜丫頭?”言暮皺起一雙英眉,見那大叔平日懶洋洋的,知道自己漏補藥材,竟然不趕緊親自去?。骸叭思倚⊙绢^懂藥材嗎?可別怠慢了三公子的藥!”
“懂!肯定懂!”大叔擺了擺手,瞥見門口一道身影,立馬指著說道:“這不,就回來了。”
言暮轉(zhuǎn)過頭看著滿頭大汗的小丫頭,一身灰布麻衣,比她矮上兩個頭,扎著兩條麻花辮,看起來年紀(jì)不過十歲,正急匆匆地提著一大包藥材跑進來。
“我看看拿對了沒!”藥房大叔一把上前,粗魯?shù)貖Z過小丫頭懷中的藥材,邊嘟囔著邊打開藥包,一看那藥材,氣得八字胡都要倒過來了。
“你個死丫頭,拿錯了!”大叔也顧不得方才自己的信誓旦旦被戳破,直接朝著小丫頭的腦袋敲了一下:“糊涂腦瓜?!?p> “哎喲!”小丫頭都來不及擦一擦頭上的汗,委屈地挨了一下,嘟著小嘴皺著眉頭,卻不敢說話。
被晾在一旁的言暮安靜地看著眼前的鬧劇,藥房大叔有些抱歉地轉(zhuǎn)過頭對她解釋:“抱歉李公子,都怪這小丫頭傻里吧唧,我讓她再去取來?!?p> 言暮沒好氣地?fù)u了搖頭:“她都不識藥,還讓她去?”她望向窗外艷陽高照的天,毒辣的日光把地板照的滾燙,分明就是大叔怕熱怕曬怕麻煩,讓這不相干的小丫鬟跑腿,再這般來來回回,怕是得曬暈過去。
算了,當(dāng)她言暮日行一善:“我去取吧!”
她看著被曬得臉蛋紅彤彤的小丫頭,轉(zhuǎn)過頭以犀利的目光對上藥房大叔:“東苑的藥房在哪?”
大叔聽罷,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雖知道這李小子是君必鳴的學(xué)徒,君必鳴與三公子交好,他倒是要卑躬屈節(jié),但這小學(xué)徒他卻不怕得罪,既然人家主動逞英,那就遂了他愿吧!
“好!好!”藥房大叔笑嘻嘻地咧著嘴,指著那小丫頭說道:“東苑藥房偏僻,我讓小丫頭帶你去。”
小丫頭一聽又要去一趟東苑,不由得氣泄,但抬頭看著眼前那青白衣袍挺拔的身影,對方清雋皎白的臉龐,讓人可以忽略掉他眼邊的青淤,不禁又有些心思雀躍起來。
言暮微笑著對著小丫頭問道:“你累了嗎?倘若累了就不必帶了?!?p> 小丫頭哪受過這般關(guān)懷,一張剛降溫的臉蛋立刻布滿了紅暈,連忙害羞又著急地說道:“不累!我不累!”
言暮轉(zhuǎn)身取過一把油紙傘,說道:“那便辛苦姑娘多行一趟了,我來撐傘,往陰涼處行……”
殷疑曙霞染,巧類匣刀裁。不怕南風(fēng)熱,能迎小暑開。
藥房大叔盯著毒辣陽光下遠(yuǎn)處油紙傘下的二人,怎樣看怎樣格格不入,不由得發(fā)出了“嘖嘖”的聲音,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
“咱們唐門可見不得好人?。 ?p> ——
如今的唐門掌門乃唐菲菲二哥唐華里,唐華里有一兒一女,大小姐唐淼芳齡十五,已是到了可出嫁之年,雖紈绔刁蠻之名遠(yuǎn)傳,但亦有些想攀龍附鳳的世家男子前來提親,不過許是看過了本家清絕無雙的唐昂,其他男子無一入她的法眼,如今仍待字閨中,養(yǎng)花養(yǎng)草,陶冶性情。
“李公子,我叫小稻,在大小姐的院中負(fù)責(zé)照看花草。”小稻期期艾艾地抬著頭盯著撐傘的言暮,一雙眸子里寫滿了羞澀。
“那你今日為何出來幫手取藥?”言暮第一次行出唐府西苑,西苑是唐昂與唐菲菲居住之地,與唐門其他苑不同,那邊不論是下人還是護衛(wèi)都比唐府其他苑少,格外幽靜。、
如今走出了西苑,她才知道原來唐府下人如此之多,而且不止眼前來來去去行走在府邸間的人,還有周圍隱藏氣息不被察覺的暗衛(wèi)。
原來,這才是天下第一門的氣派呢!
小稻聽到言暮的問話,全然不覺得對方跟自己一般纖細(xì)的嗓音有何不妥,連忙回答:“照看小姐花草的下人可不止我,我們大小姐最寶貝她的君子蘭,特意安排了我和我的胞妹小穗照看著,我看一日,小穗看一日?!?p> “一株花需要兩個人照看?看來唐小姐真的很珍惜那花呢!”言暮荒謬地笑著說道,回想起當(dāng)年即便言府富甲一方,也沒有如此用人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花。”小稻笑嘻嘻地說道:“那株君子蘭是三公子送給大小姐的!”
唐昂會送花?言暮一臉不相信,但還是頷首點頭說道:“應(yīng)是要好好愛護的。”
小稻見言暮并非是寡言的人,便開了話匣子,一路閑聊:“李公子,我來了唐府這么久,都沒見過一次三公子,聽別人說三公子長得特別俊,是不是真的那般呢?”
“何止英俊?!毖阅夯叵肫鹛瓢耗菑埧∫轃o雙的臉龐,不由得低頭一笑:“瑟兮僩兮,赫兮咺兮,三公子,乃天人之姿!”
“什么兮?”小稻可聽不懂言暮的風(fēng)雅。
“我是說三公子容貌俊逸,但不止于此,他氣度莊嚴(yán),光明正大,絕非凡人?!?p> 言暮雖明面夸著唐昂,但心底還是覺得此人有時愛鬧別扭,封閉內(nèi)心,不信任他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稻聽了言暮的話,不禁訝異地睜大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三公子,比你還俊?”
“這是什么話?”言暮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當(dāng)然,我望塵莫及!”
“不過,我還聽說了,三公子很可怕的!”小稻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他殺的人比唐門上上下下全部人都多!”
許是小稻的話太突然,言暮腳步驀然一愣,思緒頓了一下,不知想什么,但心中卻告訴自己,唐昂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這,自有他的道理?!毖阅河行┦竦貞?yīng)對著:“小稻姑娘你以后也別提這事了。”
她無意探究唐昂之事,她來蜀地,是為了尋她的仇人的!
小稻一聽,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小雞啄米般點頭。言暮看著她那雙小辮子,好不活潑可愛。
“不過,這里誰不可怕呢?”小稻慢慢放下自己的雙手,眼神似乎有些失落,只聽到她小聲地囔囔著:“大小姐不是更可怕嗎?”
其實言暮早就瞥到小稻手上,脖頸上的鞭痕,想必在那被衣衫遮擋的地方,有更多看不見的傷痕吧!
“大小姐,很可怕嗎?”言暮停下腳步,細(xì)心地看著小稻。
小稻見言暮眼神關(guān)切,雖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垂下眼瞼,搖了搖頭:“是我多嘴,說錯話了!”就算這里的所有人都可怕,她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小丫鬟,有有什么資格說這么多呢。
言暮見對方不愿提及,也不多言太多,岔開話題:“既然你是大小姐那邊的人,為何會幫西苑的取藥?”
“大叔說他腿腳不利索,剛好撞見我,正好今日是妹妹當(dāng)值,我便幫他一回!”小稻笑瞇瞇地說著,全然忘記方才跑在烈日下的辛苦。
東苑的藥房比西苑大得多,畢竟東苑是掌門一家住的地方,行行走走的下人也多,言暮不想逗留太久,快速地拿了川貝,便準(zhǔn)備與小稻道別,啟程回去了。
“小稻姑娘,路我已記住,讓我獨自回去就行?!毖阅何⑿Φ乜粗矍澳莻€滿臉不舍的小丫頭,只見她帶著期待的眼神,直直地盯著言暮皎白的臉龐問道:
“李公子,你既然是君少爺?shù)膶W(xué)徒,能否幫我拾些醫(yī)治風(fēng)寒的藥,讓我?guī)Щ厝ソo我娘親?”
言暮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寫著對眼前人的憐惜,當(dāng)年被拐到船上,與那些同樣貧苦的孩子一同生活,她深知窮困人家的抓襟見肘,這些不過舉手之勞,她還是愿意去幫的。
“好!”言暮溫柔地摸了摸小丫頭的黑乎乎的頭頂:“但要明日了,今日我要去熬藥給三公子。”
小稻驚喜地裂開嘴,一雙眸子充溢著感激,連忙說道:“多謝李公子!我明日讓小穗扮成我繼續(xù)看管花,我過來取藥!”
“還需要裝扮嗎?”言暮記得小稻說過他們兩姐妹是雙胞胎。
小稻笑嘻嘻地抓起自己的小辮子說道:“要的,我們雖長得一樣,但平時我總是扎辮子,她總是扎小揪揪?!?p> 言暮看著小丫頭那對麻花辮,那雙不帶雜質(zhì)的眼睛彎起了明媚的笑,忽然想起了,遙遠(yuǎn)的那艘船上,曾經(jīng)與自己互相扶持,卻走不出那個地獄的小楓……
在那艘船上,學(xué)會了弱肉強食,在那艘船上,她變成了厲鬼,煞氣沖天,注定成不了正道。
如今,她卻做著善人做的事,這樣對嗎?
問誰可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