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恒,所有人都在說應暉繼位,名不正言不順。卻不出六人知悉,直到現(xiàn)在,他只拿到了傳國玉璽,而虎符在恒帝駕崩時,就已不翼而飛。
虎符本應由恒帝持一半,將帥持一半,兩半虎符同時合并,持符者即能調(diào)兵遣將。但應暉翻遍了整個皇宮,連那一半的影子都沒看見。便不得不去想,既然不在恒帝手中,便只能在恒帝駕崩前召見的唯一武將——梅岐手上。
毛方連夜趕到梅岐府邸,又不敢宣稱他私藏虎符,不然全天下都知道暉帝手中沒有兵權,便借著他是前朝羽林軍大統(tǒng)領梅川之弟,安了一個與前朝余黨勾結(jié)的名頭,將梅岐押送收監(jiān)于大理寺中。
同時,應暉召集在自己就是太子時,已經(jīng)是他麾下的大理寺卿周豐茂,要他無論如何,都要從梅岐的口中審問出來,虎符到底在哪里!
不知是這梅岐把東西收得嚴,還是他真的沒拿到,毛方派人上上下下翻了他的府邸和常逗留的地方,都是空手而回。那邊的周豐茂什么樣的嚴審逼供,好話壞話全都說盡了,都是一無所獲。
自從莊昊當著滿朝文武百官,宣布應暉是大恒的皇帝時,應暉早就覺得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真龍?zhí)熳?,哪里能容得下這對他的權利,對他的王位,極大的,致命的威脅!
應暉生性多疑,行事急躁,一想到恒帝沒有留下虎符,便聯(lián)想到那日日夜夜在皇宮里巡邏守衛(wèi)自己的羽林軍,和那駐守在北疆的十五萬士兵,還有南方讓蕭王坐鎮(zhèn)的五萬精兵,和英王手中數(shù)量不多的英武衛(wèi),那些人全部都只是恒帝留給他的禍患!
他唯一能信得過的,就是毛方的兵,這叫他這個皇帝怎么坐得安穩(wěn)!
此時,毛方站了出來,為他出謀劃策,提出一邊杯葛不信任的士兵,逐漸架空他們的權力,另一邊增稅招兵,培養(yǎng)信得過的忠臣,逐漸壯大自己的軍隊。
此策對于正在焦頭爛額的應暉,猶如一道救命良藥。
盡管宰相柳慕白被這突如其來的增稅政策,急得山羊胡子都嚇白了,上奏勸誡不知多少回,終是敵不過應暉內(nèi)心對軍力空虛的害怕。一夜之間,增稅與招兵齊開,整個大恒老百姓從對新皇繼位施恩的希冀,轉(zhuǎn)變成對應暉大動干戈的恐懼。
天機山上,飄雪讓整個天機山裹上一層雪白,房內(nèi)的溫暖的氣息中漸漸透過出嚴肅莊重,兩位得天獨厚的翩翩少年,相對而坐。
毛方既然抓住了梅岐的妻兒,必然會以此為威脅。這個時候,就要看梅岐的本心了,因為他們倆人都確信,虎符就在梅岐手中!
應日堯忽然抬頭,看向堂弟房中的書桌后面的墻上,掛著一張花貓乘涼的畫,只見黑白相間的小花貓毛茸茸的,正在芭蕉葉下閑適地瞇著眼睛睡覺。
不由得心中放松了幾分,他目光變得些許柔和,似是在讓對方寬心,又似在陳述事實,對著應晏陽說道:
“梅岐不會交出虎符?!?p> 應晏陽看著只比自己大上半年的堂兄,腦中想起,好像這家伙每次推測都不會出錯,可能是個神算子托世吧!
“那你覺得他會不會把虎符,給我?”
薄荷熏香讓整個溫熱的房間透出一股清新之息,應日堯聽了堂弟的問話,不由得心中愣了愣,然而眼神依舊是七分冷,三分柔。
這應該是晏陽第一次向他表達出自己心中,對那個位置的追求吧!
其實應日堯也明白,自小皇爺爺就對他寄予厚望,明明應家男子到了他這輩,名字中要有“日”單字,他和日仰皆是如此。
唯獨晏陽,名中有雙日,也就說明,他自出生起,就是皇爺爺,甚至是大恒最耀目的陽!
“梅岐,是不會給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彪m然心知晏陽的追求,但應日堯依然保持了冷靜的分析:
“皇爺爺駕崩那天,甚至是之后沒被暉帝抓住的那幾天,他都有機會給我們應家的任何一個人。我想他應該猜得到暉帝會對他動手,才會將自己的妻兒送出盛京,既然猜到也沒有將虎符托給任何人,我猜,我們都不是他最信任的人?!?p> 應晏陽聽了應日堯極具客觀的分析,事實上,他也未嘗沒想到這點呢!
“他最信任的人是誰?”他現(xiàn)在只想知道,梅岐在等誰?
“梅岐最信任的人是……”應日堯定定地看著應晏陽,眼神不帶一絲偏倚:
“梅川!”
——
雪初止,寒林馥郁,整個八角山下萬籟俱寂,易水河冰冷得一只魚兒都看不見。北郭先生坐在庭院內(nèi)撫琴賞景,梅川在一旁煮茶聽弦,好一派雅致閑適。
“師父,為什么我從未在此處見過其他人?”
言暮本來在江南和盛京養(yǎng)出來的文雅氣質(zhì),早就在這一年多砍柴練武的日子里,慢慢地消磨沒了,剩下一身隨性骨頭,此刻正懶懶地側(cè)躺在燒著暖氣的薰籠旁,單手撐著那個昏昏欲睡的腦袋,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廣闊雪地,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身穿一件雪白兔絨披風的北郭先生,抬頭看著小徒兒那被寒氣吹得有些紅紅的小肉臉蛋兒,不禁想伸手去捏一捏。
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只見她素手拿起一杯熱茶,細細喝起來,說道:“你那日是怎樣跑出山的?”
那日?言暮亮晶晶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師父應該說的是半月前自己跑出去殺人那日。
“我是騎著馬,沿著那日白天阿川叔載我的那條路出去的?!?p> 慢慢品茶的北郭先生一聽,眉毛一挑,笑著問:“那你用了多長時間走出山?”
“不過二刻!”言暮慢慢撐起身子,端坐著看著師父。
梅川聽到言暮的話,煮茶的手也不禁頓了頓,北郭先生反而開懷地笑道:“果然,我的小徒兒就是天縱奇才!”
“此地是天機老人,依奇門遁甲,承八角山脈,順易水河蹤,所劃出的世外之地,一般人若不是經(jīng)主人帶入,根本就進不來。”
言暮一聽到天機子,便好似喝了補藥般來了勁,只見她連忙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問道:
“那師父,為何天機老人會把這好地方給了你?”他自己卻安居于又高又不便的天機山呢?
北郭先生最終還是忍不住,捏了一下言暮的小臉蛋,心滿意足地解釋:
“這處本來是送給我的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的!你師祖死后,這好地方自然留給她最得意的門生?!币簿褪撬惫壬?p> 那天機子和師祖又是什么關系呢?言暮雖然很想問,但自覺不妥,便只得吞了口涎沫,把話給收進肚子里。
怪不得,師父乃前朝公主,掌握著皇家秘辛,連她娘親都知道,師父住在幽州易水鎮(zhèn),有心人要找她,哪里會查不到,卻無一人能真正進來,這就是所謂的“遺世于天下”吧!
北郭先生看著坐在一旁,耷拉著腦袋不知想什么的言暮,心中極是欣慰,出山入山之路變化無窮,甚是復雜,那日月黑風高,這小徒兒竟能全部記得,安然回來,果然是一等一的聰穎!
“對了!”
北郭先生突然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過頭看著梅川,眼神帶著一絲疑慮:“阿川,你的右手怎么了?”
言暮聞言,一下子便把腦中的胡思亂想拋開,也跟著轉(zhuǎn)過頭盯著正在煮茶的阿川叔那只常在素衣下的右手。
只見他一聽到師父的問話,右手不自覺地又頓了頓,甚是細微,但在言暮和北郭先生的眼內(nèi),早就暴露無遺。
言暮不用掀開看,都能猜得出,阿川叔應是小臂上被刀劍類的利器傷到了。
被一大一小兩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的梅川,神色不見變化,幽幽地吐了四個字:
“遇刺客了”
然后,整個庭院便恢復了寂靜,只剩下一大一小兩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梅川將熱水倒進裝著茶餅的陶壺里。
過了好一會,言暮覺得自己盯著的眼睛都要發(fā)酸了,突然,一陣劍光閃過,北郭先生剎那拔出放在身邊的青鸞寶劍。
言暮敏銳地抓起劍站了起來,眼神警惕耳聽四方,以為有什么異樣。卻不料,轉(zhuǎn)頭一看,見到師父的劍,正直直地架在阿川叔的脖子上!
“給老娘一五一十說清楚!”北郭先生沒了往日的悠然自得,眼神里,反而有些委屈?
言暮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只聽到脖子上還架著一把利劍的阿川叔,眼神稍微有些閃爍,艱難地吐了四個字:
“都殺光了”
“我數(shù)三聲,不開口,我就把你左手也廢了!”顯然這不是北郭先生想聽到的全部,她的語氣帶著一絲狠厲,但聽到言暮的耳中,卻又帶著半分脆弱:“三,二……”
梅川始終是拗不過,開口徐徐講述道:“昨日去鎮(zhèn)上采買,跟了二十個尾巴,我引他們進林中全部殺了,但……”
“但?”言暮縮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聽著大人們的對話,只見師父咄咄逼人,架在阿川叔脖子上的劍也多深了一度。
梅川嘆了一口氣,把手中的熱水慢慢放下,繼續(xù)說道:“是我生疏了,被不小心劃傷右手,沒傷經(jīng)脈,就留了一些血?!?p> 北郭先生聽完,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一陣劍風,寶劍收鞘:“刺殺你的人是誰?”
“毛家的人?!卑⒋ㄊ鍙膽牙锾统鲆粋€他從刺客身上搜出的,雕刻成羽毛狀的令牌,這是毛家暗衛(wèi)的標志。
“毛家就死剩一個毛方,不是他還是誰!”
北郭先生已恢復原樣,慢慢地坐在蕉尾琴邊,拿起早已冷掉的茶,一口喝進肚子:“我于應暉,屁用都沒有!他的目的就是你!”
“是?!泵反ㄒ姞睿B忙把熱茶給她續(xù)上。
“是因為梅岐!”北郭先生看著杯中普洱濃郁的茶湯,好似黑血般沉重。
“是!”梅川那張萬年不變的語氣,罕見地帶著一絲為難。
北郭先生看了看梅川,若不是他受傷了,自己也不得知應家的狗早就欺到自己家門!縱然他不想讓自己擔心,但這世間他們唯有彼此,若此次他傷到的不是手臂,而是……
沉吟不足一刻,北郭先生看著蒼茫天地,終是把那普洱茶喝進喉嚨。
“小徒兒,你之前不是說要去殺李侗那廝嗎?”
北郭先生輕聲喚道,站在一旁的言暮立刻探頭看向師父,見她恢復了那一貫的瀟灑神色,言暮便不由得放下了心頭的擔憂,點了點頭。
“幫師父一個忙,查清楚此事前因后果!”
言暮聽到北郭先生話,像只見到食物的兔子那般,睜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星光點點,抬起的眉毛毫不掩飾地張揚著她的喜悅。
“是!師父!”
一瞬間,言暮小小的身影便飛出了北郭先生的視線中。
“誒!沒叫你馬上?。 ?p> 北郭先生愣愣地看著已經(jīng)走遠的言暮,都快傍晚了,吃完晚飯睡一覺再啟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