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寂寞

　　“兒臣不敢，兒臣不敢……”蕭臨逸聽了皇帝的訓(xùn)話，忙不迭磕頭，“兒臣這些年一直思念父皇，刻苦讀書，就想著有一日能讓父皇寬心。兒臣怎么可能貪玩不學(xué)呢？父皇，兒臣真的沒有啊，求您相信兒臣……”

　　皇帝輕哼一聲，“你說你思慕朕，朕看你是對朕還是有著怨言！朕特地派了太子前去迎接你回宮，想著能父子和樂。沒想到你這一回來，就給了朕一個(gè)下馬威呀。好啊，蕭臨逸，你好厲害呀！”

　　蕭臨逸抬起頭，急得快要哭了出來，“兒臣沒有，兒臣真的沒有……”

　　眾臣此刻皆噤若寒蟬，誰也沒想到，今日事態(tài)竟然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正待事情不知如何發(fā)展的時(shí)候，突然一個(gè)聲音響起。

　　“陛下，臣有話要說?！?p>　　一個(gè)方臉的官員從班部中走出，“陛下，臣對此事有一點(diǎn)愚見?！?p>　　說話的是御史中丞徐平正。

　　“徐愛卿?！被实鄣难劬Σ[了瞇，“徐愛卿一向直言，今日朕也聽聽你的看法?！?p>　　“是?！毙炱秸卸Y道，“臣剛才曾隨著太子殿下一同前去城門前迎接晉王殿下。方才在城門時(shí)，晉王殿下想到了早年的錯誤，怕陛下還未消氣，曾一度欲落淚，神情誠摯真實(shí)。故而微臣以為，晉王殿下應(yīng)不會還記恨著陛下?！?p>　　皇帝的眼神柔和了些，看了看跪在殿中的晉王，又道：“此話當(dāng)真？”

　　“回陛下，千真萬確，所有同去的官員皆可作證?！?p>　　皇帝看著晉王伏在地上的身影和一起一伏的肩膀，突然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不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說道：“僅憑這一點(diǎn)，又怎能說明程峰并未認(rèn)真教授？”

　　徐平正揚(yáng)起腦袋繼續(xù)道：“陛下，容臣多說一句。適才太子殿下一直陪伴著晉王殿下，先不論晉王殿下，太子殿下對這禮儀想必應(yīng)是爛熟于心。令臣不解的是，太子殿下明知晉王殿下要來朝堂拜見陛下，竟也未加以規(guī)勸?！?p>　　太子聽了這話，一下子慌了神，他本以為蕭臨逸看起來傻傻乎乎的，還想著因?yàn)榇耸伦屗詡€(gè)啞巴虧，可沒曾想這事竟然落到了自己頭上，連忙解釋道：“陛下，兒臣冤枉啊。六弟初到金陵，自然不能穿著朝服來。我本想著，六弟面圣之前會換一下，可沒曾想六弟竟然這樣無禮。不過兒臣作為兄長，未能及時(shí)規(guī)勸，也自是有罪的，還請父皇降罪”

　　“殿下這話說的，便是承認(rèn)自己明明知道晉王殿下這樣面圣不合禮節(jié)，卻仍然未加以提醒了？”徐平正接過太子剛剛落下的語音，快速反駁道。

　　“本宮絕非這個(gè)意思！”太子厲聲道，“六弟當(dāng)時(shí)已然入宮，我若當(dāng)時(shí)提醒，豈不是亂了他的心緒？”

　　“亂了心緒和違反禮節(jié)相比，哪個(gè)更嚴(yán)重，太子殿下難道分不清楚嗎？”

　　“徐平正！”太子高聲道，“你今日就專門和本宮過不去了是吧？”

　　“夠了！”許久未曾發(fā)言的皇帝突然開了口，“太子，朕剛剛想起了一件事。程峰，是你側(cè)妃的兄長吧？”

　　“是?！碧勇犃诉@話，深感不妙，“程峰確實(shí)是程側(cè)妃的兄長?！?p>　　“這樣子，似乎就能解釋通了?！被实勖鏌o表情，“剛剛聽你和徐愛卿爭論，朕也大致聽了個(gè)明白，你這是故意給臨逸下套兒啊。”

　　“父皇，您這是什么意思？兒臣沒有！”

　　“沒有？”皇帝冷笑，“朕無意之間派遣了程峰去教授臨逸禮節(jié)，卻忘了他和你的這層關(guān)系，讓你鉆了個(gè)空子。想必你也是特地囑咐他不要好好教授臨逸禮節(jié)，只需糊弄幾句便可吧?！?p>　　太子連忙跪下，“兒臣沒有！兒臣真的沒有！”

　　“今日怕是你謀劃很久了吧？”皇帝怒道，“先是讓程峰不好好教臨逸禮節(jié)，讓他不知道上朝堂需著朝服。然后自己又不對他加以指引，不就是為了讓朕懲罰臨逸嗎？”

　　“兒臣真的冤枉啊?！碧雍暗溃斑€求父皇明鑒！”

　　皇帝并沒有理會太子的話，而是對站在朝堂上的眾朝臣問道：“諸位愛卿的意思呢？”

　　殿中百官皆面面相覷，經(jīng)過短暫的眼神交流之后，大部分皆齊聲道：“陛下英明?！?p>　　“如此，太子自即日起禁足一月，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至于程峰，禮在你心中毫無分量，你還好意思做什么禮部侍郎？革職在家，等候發(fā)落吧?！?p>　　在眾臣齊聲的“陛下英明中”，沒有人看見，伏在地上，將頭深深埋在下面的蕭臨逸，嘴角一絲涼若冰雪的笑容。

　　皇帝說完了結(jié)果，又看了看蕭臨逸，嘆了口氣道：“逸兒，起來吧，朕錯怪你了?！?p>　　“謝父皇?！笔捙R逸起身，垂著腦袋站在一邊。

　　皇帝看了蕭臨逸這般模樣，心中竟有些心疼，于是他安慰道：“朕還會再派遣人為你講述禮節(jié)的，不要著急?！?p>　　“兒臣謝父皇?！?p>　　“這樣，明日朕邀請西夏使臣前去圍場狩獵，你也跟著同去，也正好讓朕看看，你這些年，有沒有進(jìn)步。”

　　“兒臣遵旨。”蕭臨逸畢恭畢敬地說道。

　　“今日本是心情大好的一天，不想竟然被你掃了興?！被实坌表艘谎厶?，“還不快快給你弟弟賠不是？”

　　“兒臣遵旨?！碧拥皖^道，“六弟，哥哥在這里，給你賠個(gè)不是了。”

　　“殿下這說的是哪里的話？”蕭臨逸惶恐道，“臨逸實(shí)在是不敢當(dāng)?！?p>　　“好了?！被实劭粗鴷x王綿軟的樣子，心里突然有些煩躁，“今日若無事，那就退朝吧。逸兒，趕了這么久的路，你也回去好好歇一歇，待明日圍場大帳，你我父子二人再好好敘敘?！?p>　　蕭臨逸行禮道：“兒臣遵旨?！?p>　　“退朝吧?！被实蹟[了擺手，有些疲憊地說道。

　　站在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劉成尖著嗓子道：“退朝?！?p>　　“臣等告退?！北姵家积R說道。

　　皇帝閉上眼睛，用手托著額頭，面容疲憊。

　　“陛下?！眲⒊缮锨皦旱吐曇舻?，“大人們都走了，您是去金和殿批折子還是去哪位娘娘那兒？”

　　“幾年了？”皇帝突然問道。

　　劉成的眼睛機(jī)敏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回陛下，八年了?！?p>　　“八年……”皇帝的眉間抽動一下，“她也走了八年了，真快啊。”

　　劉成聽見皇帝提起端?；屎?，一時(shí)間不知道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好垂下腦袋裝傻。

　　“朕和他，八年未見。朕剛才仔細(xì)端量著，他和她母親，眉眼間甚是相似。他也長大了，只可惜……”皇帝輕嘆了口氣，“多年外放，竟養(yǎng)成了這樣膽小無能的樣子，終究還是成不了什么大器?！?p>　　“陛下不必憂心?！眲⒊尚Φ?，“晉王殿下不過是太長時(shí)間未回金陵，一時(shí)間有些生疏罷了。再加上心中對年幼時(shí)沖撞陛下的事還有所悔恨，自然看起來對陛下很是害怕。只要陛下多多關(guān)懷，殿下定會拂去灰塵，大放異彩。”

　　皇帝聽了劉成的話，嗓間輕笑一聲，“你倒是會說話?！?p>　　劉成堆笑道：“奴才說得可句句都是實(shí)話啊。那陛下，您是去哪？”

　　“朕記得，皇后昨日讓朕下了朝去她那兒用午膳？”

　　“是呢。”劉成道，“陛下的意思是擺駕承安殿？”

　　“算了，適才朕剛罵了太子，這會子過去還不知道能嘮叨朕多久?！被实鄄荒蜔┑溃斑@么多年，從來都是這樣。什么時(shí)候能像馥筠一樣，讓朕得片刻清閑?！?p>　　劉成趕緊垂下頭不語。

　　皇帝看了一眼劉成，“慌什么？”

　　劉成趕忙下跪道：“陛下，奴才該死?！?p>　　“起來吧?！被实壅f道，“端?；屎箅y產(chǎn)而故，朕懷念舊人罷了。”

　　“奴才明白。”劉成起了身，恭敬道。

　　“去金明殿吧，批折子?！?p>　　“是?！眲⒊珊暗溃氨菹缕瘃{，擺駕金明殿?！?p>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停住，他抬頭望了望沉寂威嚴(yán)的大殿，突然感到一絲寂寞。

　　停了片刻，他又再次邁起步子走出了殿門。

　　初夏清晨，院子里的樹木都吐出了新綠。在這萬物生長的好時(shí)節(jié)，皇帝的儀仗在眾人的簇?fù)硐聺u去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