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八十五節(jié)

　　匠人師傅陪著自己的師傅回到家，給自己的師傅端了碗熱茶過來，師傅看到徒弟端過來的熱茶，也沒有太多的表示，只是示意匠人師傅坐師傅的對面，喊出師母端出點(diǎn)心，雖然是吃了飯來的，但趕了這么久的路，又受到驚嚇，肚子也沒多少存貨了，師傅示意師母走開，免得匠人師傅臉皮薄，不好意思吃，等師母走開了，才拿起一塊遞給匠人師傅，那眼神早沒有了平時(shí)的威嚴(yán)，而是一個(gè)同道的人或者是師傅自己的孩子，匠人師傅拿起點(diǎn)心，心里有些感慨，自己知道：這樣的點(diǎn)心還是第一次吃，以前嘛，只是看到有貴客來了，才端出來擺擺體面，匠人師傅吃了師母端來的點(diǎn)心，感覺夜很深了，眼皮也在打架，和師傅告辭，就回到自己的床鋪上，也懶得脫衣服，趴著就睡了。沒睡多久就做夢了：夢里的情形和自己和師傅一起經(jīng)過的那段樹林里路一樣，密密麻麻的樹，慘淡的月光，自己一個(gè)人走在路上，耳邊是師傅的呻吟聲，胸部有些悶，感覺都透不過氣，想走腳又邁不動(dòng)，腿很軟。匠人師傅心里有些慌，但又沒有主意，只是在等，等有人來拉他一把，或者有個(gè)很響亮的聲音喝醒自己。匠人師傅想醒又醒不了，自己又很難受，急需有人拯救下自己，在這樣似睡非睡間，有人拍拍自己，也把自己拉出了那種情形中，有些累，睜開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師傅。匠人師傅揉揉自己的眼睛，確認(rèn)是自己的師傅站在床前，匠人師傅隨即坐了起來，并示意師傅坐床上。自己和師傅有了晚上的共生死的經(jīng)歷，態(tài)度也緩和了很多，沒有了以前的高高在上的威嚴(yán)，而是有了與他同輩的柔情和平和。師傅坐下來并沒有急著和自己說話，而是坐在床上，眼神很是落寞，仿佛有很多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只是和自己靜坐著。匠人師傅也知道很晚了，師傅還要過來坐，肯定是有話說。但卻不知道師傅要說些什么，自己也不太好問，只好陪著師傅干坐著，匠人師傅從師傅的側(cè)面看到師傅粗大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dòng)著。似乎有著很大的壓力，但也不知道怎么釋放，通過什么方式去釋放，慢慢得匠人師傅看到了師傅眼睛里有些晶瑩的東西，這些東西越聚越多，也慢慢積聚在師傅的眼眶里，師傅任由淚滴增大，也沒有用手拭去，那時(shí)候又沒有手帕，更沒有紙巾，匠人師傅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給自己的師傅擦去眼淚，師傅的眼淚滴落下來，沒有聲音，沒有更多的動(dòng)作，任由眼淚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匠人師傅也無法再看著自己的師傅臉，而是扭過頭去，裝作沒看見。匠人師傅的心里比刀割更難受，要擱白天，看清楚人，那人免不了受一頓打，即使對方人多，自己也會護(hù)著師傅全身而退，哪怕是自己只有一口氣，也不會放過給自己師傅打悶棍的人。更不會讓自己的師傅挨著棍子，師傅師傅，又是師又是父。好的師徒形同父子，有些比父子的關(guān)系更好，父親對兒子至少沒有技術(shù)上的交流，而師徒卻不一樣，師徒更多是在工作上形成默契，而那種的默契卻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形成的。需要心靈的相互呼應(yīng)，沒有幾年功夫是做不到的，一個(gè)眼神，一個(gè)很細(xì)微的動(dòng)作，都會得到回應(yīng)。而父子卻不一樣，除了生活上的互相照顧，在精神上幾乎沒有什么交流，除非又是父親又是師傅的，那時(shí)候的父親有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所謂父為子綱夫?yàn)槠蘧V。也不會做什么思想工作，有了事直接安排，也不會去征求兒子的意見，不從就打，打了也是白打，更不會去賠禮道歉。父子在一起，很多時(shí)候是吵架，為了財(cái)產(chǎn)的分割，而師傅就沒有這些煩惱，師傅就是教徒弟手藝，有些東西怎么去處理比較合適，師傅的年邁，體力上的活大多由徒弟承擔(dān)，這就要求師傅對徒弟好，徒弟也明白，想學(xué)些手藝，必須聽師傅的，即使到了出事的那一天，師傅手藝教給徒弟多少大部分在于徒弟和師傅的關(guān)系。關(guān)系好就多教些，關(guān)系不好的自然就疏遠(yuǎn)些，沒有哪一碗水可以端平的，只是細(xì)微的地方?jīng)]有察覺罷了，就拿現(xiàn)在精密的儀器測量也有不平衡的，或者說，碗就有問題，就算宮廷里的那些堪稱國寶的碗也是不一樣的，能端平嗎？也有人會說：來給師傅學(xué)手藝的徒弟都是師傅的肉，手背手掌都是肉，但我們仔細(xì)想想，手背的肉能和手掌的肉比嗎，手掌的肉肥厚，細(xì)膩，溫暖，而手背的肉能有這樣的感覺嗎？甚至于手背更容易被磕磕碰碰，手掌的肉呢，幾乎不太受到傷害。

　　匠人師傅蒙著被子，聽到師傅的喉嚨里吞下的屈辱的聲音，再難受也過去了，自己背著工具，確實(shí)也沒有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事，匠人師傅還沒來師傅家學(xué)徒，師傅就走這條道了，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碰到被人打了悶棍，心里的屈辱，想想都心疼，甚至比挨打的頭部的痛更讓人痛苦。師傅拉開匠人師傅的被子，看到匠人師傅的眼里都是淚水，師傅伸手給自己的徒弟擦了眼淚，從懷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本小冊子，師傅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把小冊子丟給了匠人師傅，頭也不回地出去了。師傅走得急，眼淚都甩落在自己徒弟的手上，出了房間門，用力摔上門出去了，匠人師傅聽到自己師傅的沉重的腳步和一顆破碎的心，匠人師傅也沒體會到自己師傅的心情，更想不到自己師傅會把小冊子交給自己。匠人師傅并沒有即刻去打開小冊子，而是認(rèn)真仔細(xì)得端詳起小冊子，最少他意識到師傅給他小冊子的嚴(yán)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