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明的白色SUV停在一家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破舊的餐館門前。
“你千萬不要因為這家餐館的外表而認為它不夠檔次。”顧曉明沒有立刻下車，轉(zhuǎn)過身看著正在打量餐館的林狄雅?！斑@里的飯菜比許多五星級大酒店的飯菜都要好吃，正所謂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三十功名塵與土……”
林狄雅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鳴得意的顧曉明，眼角輕微地抖了一下。
“你不相信？”顧曉明的聲音有點兒僵硬，似乎不太滿意林狄雅的反應?！叭羰撬麄冏龅娘埐瞬幌裎艺f的那樣，這頓飯我請，而且晚上的飯我也請，算是補償?！?p> “我相信你?！绷值已怕牫隽祟檿悦鞯牟粣?，但她這么說卻不是為了讓他高興。
“這還差不多?！鳖檿悦餍β暪緡佒樕现匦侣冻鲂θ??！澳俏覀冓s緊進去吧，我都餓不行了?！?p> “好?！绷值已拍闷鸢蜷_車門，弓著腰走出來。熱氣瞬間將她淹沒，她有點兒透不上氣來。
顧曉明鎖好車，前面帶路，駕輕就熟地走進餐館。林狄雅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保持小半步的距離。
“服務員，點餐。”沒人招呼顧曉明和林狄雅，前者朝坐在柜臺附近的一個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拖著懶散的腳步走過來——林狄雅估摸著得有一分鐘，甚至兩分鐘——有氣無力地問顧曉明：“吃什么？”
“老樣子，再來一份冰鎮(zhèn)酸梅湯?！鳖檿悦鳑]有看女孩遞給她的菜單，抬頭看著她?！澳愀嬖V范大叔一聲，讓他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低一點兒，太熱了?！?p> “要說你自己說去，我可不想跟他說話?！迸⒎藗€白眼，抓起菜單，耷拉著肩膀，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自始至終，她都沒看林狄雅一眼。
“懶鬼，早晚跟你媽一樣胖?！鳖檿悦鳑_女孩的背影瞪了一眼，不滿地詛咒她。
林狄雅好像沒有看見顧曉明的舉動，也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隨意看了看這家被顧曉明“青睞”的餐館。
餐館并不大，擺了可以坐四人的八張桌子?？拷锹涞囊粡堊雷幼荒幸慌雌饋砗孟翊髮W生。一臺立式空調(diào)站在柜臺的左邊，不停地向外吹著冷氣。林狄雅瞇起眼睛，看見顯示的溫度為二十四度。空調(diào)旁邊是一臺單門冰吧，里面放著啤酒和飲料。除了這些基本的東西，餐館里再沒有什么特色的布置。
“你在看什么？又在‘以貌取人’？”
林狄雅扭回頭，看見顧曉明微微皺著眉頭，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或者說審視自己?！岸牉樘?，眼見為實。吃飯的時間，除了我們，只有那兩個人在吃飯。這家被你大加贊賞的餐館是不是有點兒冷清？”說出心中的推斷，她的眼睛才動了一下。
仿佛一個被人冤枉，又不能證明清白的小孩子，顧曉明緊閉著嘴唇，兩條眉毛攢到一處，鼻翼鼓起來，冷冷地望著林狄雅。
“曉明吧？我一猜就是你，別人可不敢跟我那寶貝閨女那么說話。喲，這位姑娘是誰？新的女朋友嗎？”一名腰間系著臟兮兮、油膩膩圍裙的中年男子站在桌子旁邊，一對小眼睛滴溜溜亂撞，肆無忌憚地觀察林狄雅。“嗯——，這次你小子的眼光不錯，這姑娘比之前那些個都漂亮，有氣質(zhì)。難怪我寶貝閨女生悶氣呢?！?p> “范大叔，別瞎說。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才認識兩天?！鳖檿悦鞣穸ㄖ心昴凶拥脑挘劬s閃著光，對他夸贊林狄雅頗為高興?！澳鷦e光顧著說話，趕緊把您那又老又破的空調(diào)換了，一點兒都不涼快。”
“我倒是想換，可是沒錢吶?！北活檿悦鞒蔀榉洞笫宓哪凶佑挚戳艘谎哿值已牛酪啦簧岬剞D(zhuǎn)向顧曉明?！耙荒愠鲥X給我換一臺，算你入股，年底的時候給你分紅？或者你干脆做我的女婿，你換什么就換什么，只要不把這個店拆了就成?！?p> “越說越?jīng)]譜了?！鳖檿悦鞣藗€白眼，沖著范大叔扮個鬼臉。“您別光顧著說廢話，趕緊給我們做飯菜去，我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真的這么餓？”范大叔似乎不相信顧曉明的話，斜著小眼睛看著他，轉(zhuǎn)而臉上露出油滑的笑容?！坝幸粋€詞叫什么來著，什么什么可餐？守著這么個大美女，你還餓？凈瞎說！”
眼前的人一副猥瑣相，但聽到他夸贊自己漂亮，有氣質(zhì)，說自己是大美女，林狄雅的心里還是頗為受用，虛假的白皙臉上顯出淡淡的紅暈，又添幾分姿色。
“那個詞是秀色可餐，但那都是古代的文人墨客夸大其詞，騙人的?！鳖檿悦餮壑械男σ飧鼭?，偷偷地看了林狄雅好幾眼?！斑@屬于主觀意識，而且是強烈的主觀意識，夸大精神的力量大于客觀的物質(zhì)需求?！?p> “什么主觀、客觀的，你這個臭小子又在我面前賣弄！”范大叔忽然嘆了口氣，頗有點兒劫后余生的意味?！靶姨澞憧床簧衔夷菍氊愰|女，否則你把她賣了，她還得幫你數(shù)錢。好了，不打擾你們了，我去給你們做菜?！?p> “你可得認真點兒，要是做的不好吃，以后我可不來了?！鳖檿悦鞑环判牡貒诟婪洞笫?。
范大叔的嘴角揚起一絲不屑和嘲弄?！拔疫@個人做別的事情可能粗心大意，應付了事，但做菜從來沒有糊弄過。當年若不是因為……算了，提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情還有什么用？天底下可沒有賣后悔藥的。”說完他搖搖晃晃地走了，走路的姿勢和那個女孩頗為相像。
顧曉明沖著范大叔的身影揚了揚下巴，神秘兮兮地對林狄雅說：“他年輕的時候在一家大酒店了當廚師，憑借著超人的技藝，順順利利地當上了首席大廚師，薪水是普通廚師的十幾倍。他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對那些廚師頤指氣使，橫眉冷眼。結果沒人下套設計，做菜時用錯了調(diào)料，讓用餐的客人們叫苦不迭，直嚷著向有關部門投訴?！?p> “為了息事寧人，酒店經(jīng)理沒收客人們的一分錢，另外答應他們擇日請他們白吃一頓?？腿藗儩M意了，范大叔遭殃了。他主動收拾好東西，沒要當月的工資，在所有廚師的注視下，灰溜溜地走出酒店?！?p> 說到這里，顧曉明停下了，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瞇起眼睛，空洞地注視前方的虛無。
若說林狄雅對發(fā)生在范大叔身上的事情不好奇，無疑是騙人的。但通過范大叔說的那些話，她開始重新審視顧曉明這個人，隱約地意識到他并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單純。直覺告訴她，顧曉明在等她追問那之后范大叔的人生軌跡是什么樣的，如何淪落到這個地步。她不能而且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所以她沒有開口，選擇無視顧曉明的深沉。
果不其然，三十秒后，顧曉明打破沉默。“難道你不想知道以后范大叔是如何度過難關，重整旗鼓，有了這么一家規(guī)模尚可的餐館？”
林狄雅淺淺一笑，平靜地看著顧曉明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想說的話，自然會告訴我。”
顧曉明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但沒逃過林狄雅的眼睛。
“上午一直在說話，我有點兒累了，現(xiàn)在需要休息休息。哪天有時間的時候，我再跟你講范大叔的故事?！鳖檿悦鞅荛_林狄雅的視線，看向柜臺?！胺諉T，麻煩你催一下范大叔，再不把飯菜做好，我就走了?！?p> 林狄雅沒用回頭，也沒有聽見身后響起腳步聲。大概他這句話白說了，她暗暗想著，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又過了五分鐘——這期間顧曉明沒說一句話，一直低著頭擺弄手機——林狄雅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那個女孩面無表情地將兩個菜放到桌子上，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唉，筷子，沒有筷子怎么吃飯？用手嗎？”顧曉明的臉上透著若隱若現(xiàn)的怒氣，沒好氣地質(zhì)問女孩。
女孩轉(zhuǎn)過身，耷拉著眼角，眼睛里全是眼白?！澳銢]手，還是沒腳？自己不會拿嗎？少跟我這兒裝大尾巴狼。”
“你……你怎么說話呢？誰是大尾巴狼？你把話說清楚。”顧曉明氣急敗壞地盯著女孩，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吃掉。
女孩白了一眼顧曉明，沒再理他，自顧自地走了。
“真沒教養(yǎng)！”顧曉明不忿地罵道，粗魯?shù)赝崎_椅子，站起來朝收銀臺走去。
林狄雅一直沒有說話，冷靜地觀察著顧曉明的一舉一動。她實在想不明白短短的一上午顧曉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跟昨天的他判若兩人。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他，還是自己帶著主觀情緒在看他？
“快嘗嘗，你只要吃一口就會愛上這家餐館的。”顧曉明回來了，把筷子遞到林狄雅面前，嘴角掛著殷勤的微笑，仿佛剛才惱怒的是另一個人。
“謝謝?！绷值已呕匾晕⑿Γ舆^筷子，夾起菜，慢慢咀嚼，細細品味?！班拧皇请y得的美味，確實比很多大酒店的菜還好吃?！彼粫驗閼岩深檿悦鬟@個人而撒謊。
“既然好吃，就多吃點兒。不夠的話，再要?！鳖檿悦髡f話的口氣好像請客的人是他。
林狄雅點了點頭，又嘗了嘗另外一道菜，同樣好吃。這個時候，女孩又端來兩盤菜，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大快朵頤的林狄雅。顧曉明發(fā)現(xiàn)女孩的反應，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但馬上不再看她，專心地吃起飯來。
對發(fā)生在眼皮底下的一切，林狄雅沒有看見，她心里想著不可以貌取人的準則大概可以用到各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