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丁樘向顏氏說起了丁儜生病的事情,顏氏也是嚇了一跳,連道“天尊保佑”。之后就是各種手忙腳亂,又是派周媽媽請法師,又是要去觀里找坤道求個靈符什么的。
丁樘聽的煩,找個理由便帶了進寶出了門。
胡繼先平日里都泡在倉房里面算賬,要找他也容易得很。
不過兩炷香的時間,丁樘便到了碼頭上。因為朝廷快要征夏稅了,各個大戶都要準備好錢糧,所以皖河上來來往往的船只變得多了起來,碼頭自然也變得繁忙。
丁樘到的時候,只見平日里不甚熱鬧的茶樓都變得人滿為患,而等到碼頭邊的時候,更見到的是箱子疊著箱子,布袋靠著布袋的場景。
問到了胡繼先的位置,丁樘便帶著進寶前去找他。胡繼先為人老實負責,而且寬厚慷慨,似乎他把徽州人善于經(jīng)商和儒雅寬和的特質(zhì)發(fā)揮到了極致。在他手底下辦事的沒有不夸他的。就連貿(mào)易上的伙伴,或者同行的友商也很難挑出他的毛病。
正是因為有他,丁府的產(chǎn)業(yè)即使在丁儕驟然離世之后,也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如果把丁府比作皇室,那么胡繼先絕對就是一個合格的宰相。
胡繼先也是徽州績溪人,和高氏是老鄉(xiāng),丁樘好像聽誰說起過,高氏和二叔叔的結(jié)合也與他有關(guān)系,只是不知道其中具體的曲折。
不過自從胡繼先被老爺子“招安”之后,就一直待在安慶,沒有再回過徽州,甚至結(jié)婚生子都在安慶辦下的,也沒有什么他徽州老家的親戚前來走親戚,似乎他就是孤零零一家人。
丁樘找上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個高臺上清點著貨物,遙遙看見丁樘,便立刻從梯子上爬了下來,然后照規(guī)矩行禮。
丁樘也沒有托大,很是恭敬地回了禮,問道:“胡先生正忙呢?我可是打擾你了?”
胡繼先笑道:“不過一些瑣事,晚些辦也無所謂的。少東家來尋我做什么?”
丁樘道:“胡先生若是有時間,便容我請您喝壺茶吧?!?p> 胡繼先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卻也沒有拒絕,笑道:“少東家來找我,哪里用的您請我,還是我請少東家吧?!?p> “先生還是莫要推辭了,就到那間茶館吧,既然做了東家,自然要做東的?!?p> 見丁樘執(zhí)意,胡先生便也不固執(zhí)了,道:“既然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丁樘點了點頭,三人一起進了茶館。不用說,這間茶館也是丁府的產(chǎn)業(yè),所以不論生意多么忙,閣樓雅間總是有一間空房備在那里。
丁樘和胡繼先從側(cè)面的小門避開了大堂里擁擠的人流,在小二的招呼下,從后面上了閣樓。雖然只是小鎮(zhèn)子的茶館,閣樓上卻也別有一番洞天。這兒的裝修與一樓不同,乃是仿古所做,置矮榻,鋪竹席,頗有一番情趣。
丁樘與胡繼先隔案而坐,而進寶則被派到了門口守門。
胡繼先見丁樘如此鄭重其事,不免更加疑惑,道:“少東家將老夫招來此地,到底有何事?”
丁樘見胡繼先似乎有些緊張,知道他好像誤會了什么,便道:“胡先生不要緊張,并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疑惑想問問先生?!?p> 胡繼先緊握的拳頭這才放松了下來,他還以為丁樘要讓自己辦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丁樘笑問道:“胡先生可知道子母錢?”
“這……自然是知道的?!焙^先聞言,原本放松下來的精神陡然又凝了起來,暗道丁樘莫不是要放貸,于是規(guī)勸道:“少東家莫不是要動這個念頭?這可大大不該呀,丁氏雖家大業(yè)大,干這樣干犯王法的事情卻是著實不該,也全無必要?!?p> 丁樘見胡繼先又想歪了,看著胡繼先迷糊的眼神,不免發(fā)笑道:“胡先生想哪里去了?我雖然年幼,卻也知道事情輕重?!?p> “那少東家此問何來?”
“我是想問一問,胡先生可知道許員外?”
聽到丁樘提起許員外,胡繼先心下才明了,道:“少東家是想問,許員外他家放子母錢的事情吧?”
“胡先生果然知道?”
胡繼先嘆了口氣,道:“哎,我確實是知道一些。不過說實話,這整個縣里大大小小的財貨往來,哪里能瞞得過我們的眼睛?便是沒有接觸,算算賬本,打聽打聽,也就都清楚了。”
丁樘聽胡繼先說得容易,知道問對了人,不過也被他話里的意思給小小地震驚了一下。若說整個大宗的大管家也就罷了,怎么自己家的賬房也敢夸下這個??冢?p> 但他又知道胡繼先的性格,他也不像是信口開河的人。只是胡繼先若真的能洞悉縣里的商業(yè)往來,那應當是很厲害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還請胡先生為我說說看。我聽說許員外放貸,好像還坑了其本莊的良家,若真是如此,為何沒有官府介入?”
胡先生看著丁樘,似乎在考慮如何跟丁樘來解釋,良久,才道:“此事本不當同少東家說,只是……既然少東家問起了,那估計是有心求問,我也不好藏私。只是此事少東家卻要當沒有聽過,也不能動用他念,少東家可能聽得進去老夫的話?”
丁樘看胡繼先似乎頗為鄭重,便點了點頭到應道:“胡先生所說,我必定聽從,還請胡先生明言?!?p> 胡繼先點了點頭,找了一個話頭,才道:“在此之前,我當要先同少東家說說,這貸錢,在我大明朝,有著什么樣的規(guī)矩。”
胡繼先從果盤里抓出一把瓜子,點出十個,擺在案上,然后到:“這十顆瓜子,便權(quán)當做是本金,少東家應當懂什么是本金吧?”
丁樘點了點頭,自己又不是真的小孩子,這些術(shù)語并不難懂。所為本金,即貸款、存款或投資在計算利息之前的原始金額。
胡繼先點了點頭,然后合起折扇,將這十顆瓜子掃到左手里道:“少東家看好了,如今,我右手將這十顆瓜子借貸與了左手?!?p> 丁樘點了點頭,胡繼先又接著說:“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律法,‘凡私放錢債及典當財物,每月取利,并不得過三分?!钟幸?guī)矩,借貸的錢,所有利息加在一起,不得超過本金的十成。也就是說,我的左手屆時至多還與我右手二十顆瓜子。東家看,是不是這樣?”
丁樘繼續(xù)點頭,這般明白的事情,難不成還能做什么手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