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抬腿就是一腳,口中罵道:“賤人!趁我不在就在這搬弄是非!我等何嘗虧待過你?你至于如此反咬?若不是看在你是四爺房中人,我早早就把你打發(fā)出去了!”
戚氏深深挨了幾腳,反而放肆地大笑。
丁樘捂臉不想去看,高氏也是啞口無言。這顏氏竟然憨批到這個地步?她分不清當前局勢么?
丁濼冷笑道:“你不在?去作甚了?”
這下好了,丁樘和高氏建立的優(yōu)勢一下子全沒了。
顏氏卻沒有丁樘與高氏這般警覺了,依舊道:“哦,原來是大伯,這廂有禮了。但不知諸位來此作甚?可是這賤人勞動大家了?我這便行家法,再也由不得她猖狂了!”
說著,顏氏招招手,周媽媽便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捆繩索,就要上前將戚氏綁縛起來。
丁濼道:“慢來,還是請先說明一下,方才何處去了比較好?!?p> 顏氏一臉疑惑,期期艾艾道:“方……方才我……我自外面回來,我……”
“外面?可是從道觀回來?”
“是……但……”
“好啊!”丁濼拐棍一頓,舉起來就指著顏氏道:“家規(guī)家法何在?”
一聲令下,便有人捧著一根粗木棒,有人捧著香爐,有人捧著一卷書出了行列。
丁濼將拐棍戳回地上,道:“念,‘肅閨閫’一條。”
隨即,捧著書卷的那人背誦道:“……夫居家之道,宜慎舉止、嚴色笑;正己率人,整飭內外。如三姑六婆,毋許來往;鈴下蒼頭,毋令輒升堂室、入庖廚;又男女之際,授受不親、椸架不共;婦女晝不游庭、夜行以火;浮屠道院之弗經(jīng),皆其大端,不可不慎也。……”
“好了,便到此處吧。丁顏氏,你可還有話講?”丁濼再次頓了一下拐棍,丁樘都生怕他太用力,把那黃花梨的拐杖給頓斷了。
顏氏聽得一臉懵逼,這么一大段,她一個睜眼的瞎子如何能明白說的什么事?只道:“這……這說的是什么?”
高氏久而無語,她也沒想到本來只是擺在一邊的家規(guī)家法竟然真的有搬出來的一天。若是正常情況,比如公公丁溱在家,亦或者大爺丁儕在世,甚至她那死去的丈夫丁倗在,都容不得旁人隨意以家法欺壓到家里來。
畢竟即便有大宗,自家終究也是分出來了,大伯再如何德高望重,也不能隨意插手自己家的事情。哪怕要行宗族法度,也要到大宗祠堂請動大家長才是。
可是,如今尷尬就尷尬在,家中竟然沒有一個成年的男人。老太爺云游在外,大爺、二爺、三爺亡故,四爺游學南京。只剩下五爺和丁樘兩個毛頭孩子,這才有大伯拿著雞毛當令箭到自己家耀武揚威。
大明畢竟是父權社會,一群婦人,如何能斗得過手持家族法度的長輩尊者?
此時,高氏即便出面也無濟于事了,反而只會把她自己也拖下水。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如果顏氏真的遭了秧,她一定會把丁樘護在手里,絕不會讓他落進那些豺狼的口中。就像當初護住五爺一樣,畢竟這些都是他們這一脈的最終血脈。若是糟蹋了,怕九泉之下也對不起丈夫和死去的三個孩子。
丁樘卻沒有高氏想的那么復雜,他一把掙脫開高氏的手,沖到顏氏身邊,張開手將顏氏護在身后,直面丁濼道:“大伯公即便要行家法,也當把事情說清楚,如何能隨意定罪?”
丁濼怒道:“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么嘴?這便是你們家的家規(guī)家教么?也難怪出了這么些孽障!”
丁樘道:“若是有理,年少又算得什么事?項橐可為圣人之師,圣人不以之為無禮,我如今已過一輪生肖,比項橐還要大上一些,難道伯公以為圣人彼時也是那么說的么?”
丁濼道:“歪理,你一個頑固稚子,為罪婦教養(yǎng),如何比得上項橐?”
“大伯公一口一個頑固,一口一個罪婦,可是未經(jīng)審理便已然辨明黑白?若是如此,大理寺沒能請動大伯公,當真是國家掄才有失呢。”
高氏在一旁已經(jīng)被丁樘的表現(xiàn)驚到了,這孩子也算她看著長大的,卻不知何時有得這般見識?不僅引經(jīng)據(jù)典,便是大理寺也被搬出來了。
如高氏一般的還有場中所有人,就連丁濼都被丁樘的神異表現(xiàn)給弄得一時說不出話。
還是高氏搶先一步反應過來,幫腔道:“妾身以為獾哥兒所說也并非沒有道理,公堂尚且容得疑犯辯駁,自家院內,有什么說不開的呢?”
她一開口,只引得丁濼側眼望向她,良久才道:“我也想聽聽,這位族中項橐能言之何物,罷了,你便說說看吧?!?p> 丁樘松了一口氣,能讓自己說話就好,怕就怕他什么都不說,直接一棍子將自己等人打翻在地,那才是真正的要命。
丁樘整理了一下思緒,才拱手一禮,向捧著家法的那位中年道:“還請那位叔伯先念一遍方才的家規(guī)。”
那人看到丁濼的點頭,才又開始背誦。
待得背到“浮屠道院之弗經(jīng),皆其大端”時,丁濼再次制止道:“家規(guī)家法命令禁止婦人前往僧道之所,你母在夫喪之時,不避居家中,反而留宿道院,這豈容抵賴?”
丁樘道:“大伯公道我母留宿道院可有憑據(jù)?”
丁濼道:“你母自己已然承認今日方歸,豈不是留宿了?”
“大伯公又是如何知道我母昨日便出門了呢?”
“自然是……這……咳咳……”丁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之間竟然說漏了嘴。
他是在戚氏那里得到了消息,但如今戚氏身敗名裂在即,哪里能與她扯上關系?于是這一番只能強自道:“好,就算沒有留宿,去了道院總是你母親口承認!”
“大伯公說的自是在理,但問家法原文為何?”
丁濼道:“已述兩遍,無須重復?!?p> “‘浮屠道院之弗經(jīng)’可是?‘經(jīng)’字何解?經(jīng)過也,欲去他處,自當繞行,不與之經(jīng)過!我母本就要去道院結算道觀工錢,怎能算‘經(jīng)’?”
這番文字游戲只把丁濼氣得吹胡子瞪眼,丁濼怒道:“強詞奪理!”
“此外,其句之后,尤有‘皆其大端,不可不慎也’一句,也就是告知婦人理應慎重罷了,并未言明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