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的一期《大明論壇》被送到南京刊印,并在各地出現各種盜版后,一些聰明人看出了其中的關竅。
“貪婪乃罪惡根源,使爾失去理智,使爾利益熏心,使爾違法亂紀……”
“僥幸最易助長人性之貪婪,很多時候,就是心存僥幸,埋下了有毒的貪婪的種子,然后慢慢滋長,最終陷入罪惡的深淵……”
《大明論壇》的文風在逐漸改變,現在已多是半文半白。有時候更是淺顯白話,這讓很多讀書人詬病,但讀者卻日漸增多,影響力也逐漸擴大。
想了解朝廷推出政策的深層含義嘛,想知道皇帝的思想傾向嗎,不訂份《大明論壇》怎么了解國家大事,怎么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
一只蒼老的手捋過花白的胡須,平日略顯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了幾絲精光,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父親?!编嵣倏刀酥幫耄е數嘏趿诉^來。
鄭元進伸手擋開,沉吟了片刻,問道:“咱們鄭家拖欠了官府多少賦稅錢糧?”
鄭少康愣了一下,見父親盯著他不放,趕忙答道:“不算太多,大概有兩三千石吧!”
“馬上送去官府,把耗糧也全加上,用銀子?!编嵲M收回目光,微瞇著眼睛說道:“新上任的縣官叫什么來著?”
鄭少康答道:“叫劉理順,河南人,是新科狀元?!鳖D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按照規(guī)矩,送去了賀禮,可被退回來了。”
鄭元進垂下眼瞼,說道:“以后就不要送了?!?p> “是,父親?!编嵣倏翟俅闻跗鹚幫脒f了過去。
鄭元進把藥湯一口喝進,又用清水漱了漱口,伸手指了指,讓兒子坐下。
“知道為什么急著把拖欠的錢糧如數交上嗎?”鄭元進看著兒子,有些考較的意思。
鄭少康想了想,說道:“莫不是換了縣官,怕他因此而生事?”
鄭元進輕輕搖頭,說道:“若只是換縣官,上任三把火,倒不必如此。咱鄭家又不是欠得最多,要下手也不會先對咱家?!?p> 伸手點了點旁邊桌案上的報紙,鄭元進語重心長地說道:“康兒,仔細研讀,你便會明白這是朝廷的意思,圣上的決定?!?p> 鄭少康似懂非懂,說道:“可朝廷并未嚴加催討?。俊?p> 嘿嘿,鄭元進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就問你,嚴加催討有用嗎?”
“這——”鄭少康沉吟了一下,說道:“若未換縣官,還是有辦法應付過去的?!?p> 鄭元進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癥結所在,朝廷看得清楚,才不動聲色,猛然出手,重重打擊。你真以為那些富豪大戶都與聞香教勾結,要謀叛造反?”
鄭少康悚然而驚,張著嘴巴,好半晌才不敢相信地說道:“那,那是朝廷故意栽贓,借機殺人抄家?”
鄭元進的臉色沉郁下來,說道:“拖欠賦稅,最多不過打板子;偷稅漏稅,罪亦不重。即便是這些,咱們也能逃避。所以,朝廷才——”
父親欲言又止,鄭少康卻是流出冷汗。不禁惶懼地張望了一下,生恐殺聲四起,官兵沖入鄭家,又拿下一個“謀叛造反”的富豪。
“暫時應該無事?!编嵲M擺了擺手,安慰著兒子,“殺雞儆猴的震懾,是為了實施‘因糧’之政打基礎。誰要是敢再抗拒,朝廷也不會介意再殺人抄家,反倒得的更多?!?p> 鄭少康似乎明白了許多,嘆了口氣,說道:“也只有謀反作亂的罪名,才無人敢串聯(lián)抗拒,無人敢為其申辯。徐鴻儒已被正法,王好賢卻被關押,還不是讓他咬誰就咬誰?!?p> 鄭元進有些黯然地苦笑一聲,說道:“貪婪和僥幸,這報上說得極是。既不是真的繳不上錢糧,何苦讓朝廷忍無可忍,痛施辣手?家破人亡啊,何苦呢?”
如果說以前,鄭元進還擔心與別的地主豪紳步調不一致,而招到白眼和排擠?,F在可是生恐和那幫貪婪的家伙有什么牽連,自家的性命和財產要緊哪!
鄭少康站起躬身道:“孩兒這就讓賬房算清積欠,打點裝車,明日一早便送進縣城?!?p> 鄭元進擺了擺手,靠在椅中微閉上了眼睛。
鄭少康轉身退下,走到門口時,聽到父親輕聲的嘆息,“哪個廟里都有屈死的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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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大明的京師!
越行越近,高大的城池給人帶來的震撼和壓迫感也越來越強。
顏思齊仰臉看著,不由得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海上的波瀾壯闊,和陸地上巨城的壯觀巍峨,是兩種不同的感受。
“天子腳下,大明京城啊——”旁邊的馬車上發(fā)出略顯蒼老的慨嘆,立時惹得顏思齊心情不好,直翻愣眼睛。
他倒是沒敢耽擱,可手下兄弟們卻疑慮多多,等他好不容易勸服眾人,拿上赦書坐上海船便直奔天津。
按照楊天生的指點,顏思齊走的是欽使出使朝鮮、倭國的航線,也算是相當快捷了。
但就遲了那么一兩天,比他實力更強大的海商——李旦,竟不比他慢多少,差不多是前后腳到達的天津。
顏思齊這個別扭呀,可有位欽使吳錚在,他總不好仗著年輕體壯,縱馬急馳,把坐馬車的李旦給甩了吧?
沒辦法,兩位海商的領袖人物只能結伴而行,前往京師,晉見圣上。
當然,對于李旦能接受赦書,還敢去京城,顏思齊是很詫異,很出乎意料的。
不是越老越怕死嘛,這家伙怎么會跟自己一樣,有絕決的勇氣,不應該呀?
在顏思齊想來,李旦接赦書是肯定的,但絕不敢輕易趕赴京師。頂多派他的兒子李國助去試探,然后再做打算。
李國助嘛,分量可就不夠了,顏思齊自信能壓其一頭。先到先得,等李旦作出最后決定,恐怕也晚了。
疑惑之余,顏思齊在路上便旁敲側擊,順便還提了下汪直,想嚇唬嚇唬李旦。
當然,他也知道,這作用可能不大,可就想看看李旦是咋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