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日的早晨,江小瑜起床后,給自己煮了碗面。
一邊吃面,她一邊看朋友圈,見到江子昂在早晨的時候,發(fā)了一張照片。
照片里,雀哥歪著頭,頑皮地盯著鏡頭看。
除了雀哥,照片里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寫著:
我有五百塊,
租個美男子。
一塊租一年,
簽了五百年。
江子昂還附了半首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江小瑜看完,在評論里補完這首詩的最后一句:“只是當時已惘然。”
吃完面,收拾完廚房,江小瑜坐到沙發(fā)上,再打開微信時,看到有幾百條朋友圈的新信息提示。
所有信息都是跟評在江子昂的那條朋友圈下面:
在一起!
在一起!+1
在一起!+2
在一起!+3
在一起!+4
在一起!+5
在一起!+6
......
江小瑜看完,笑得宛若花開,清美,純凈,像一朵細雨中的蓮花。
她放下手機,打開筆記本電腦,去看周云靖的故事。最新的更文,發(fā)布的時間,是五月二十日,五點二十分,應(yīng)該是提前存好稿,定時發(fā)送的吧:
從茶樓出來,我又去了一趟斷橋。
我和江小瑜曾經(jīng)有一個約定,我們要一起走過斷橋。
一起走過這座橋,就是結(jié)下一個誓約,從此不離不棄,一千年,一萬年的愛下去。
去年她離開家,來到杭州,就是在等我做出選擇,看我是否會去找她,愿意和她一起走過這座橋,結(jié)下永世相愛的契約。
可是我卻負了她,枉費她曾經(jīng)一心一意地愛過我。
那個男人說,他看過江小瑜寫的故事,曾經(jīng)也想和她一起走過這座橋。
一起走過這座橋,就是許他一世微笑,他愿從此守護她三生爛漫。
但是江小瑜快走到斷橋跟前時,卻轉(zhuǎn)身了。
那時他以為,是江小瑜心里還念著我。
后來才他想明白,是她心里太干凈了,不想帶著跟我的婚約,與他一起走過這座橋。
終究是他的錯,辜負了她那么拼盡全力的愛過他。
他說,他本來有機會,再和她一起走過這座橋,就在最后一次見她的那天。
可是他站在橋頭,抽了一根煙。
一段情緣,就在彈指間,灰飛煙滅。
新年舊歷交替的這個元旦之夜,我一遍遍的,從斷橋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從那一頭,走回這一頭。
每走過去一遍,我都在心里說:小瑜兒,我又愛了你一遍。
每走回來一次,我都在心里喊:小瑜兒,回來吧,再愛我一次。
我走了千遍萬遍,說了千遍萬遍,也喊了千遍萬遍。
痛失所愛,讓我此生都追悔莫及,我愿付出一切代價,換她再愛我一回。
從杭州回來后,我給李睿涵打電話,但他的手機一直關(guān)機,我又發(fā)了很多短信,他一條都沒回復(fù)過。
有一天晚上,電話終于打通了,但他好像情緒很低落。
掛了電話之后,我的情緒也有點亂。
自從給我發(fā)完江小瑜的那條朋友圈截圖之后,他手機就再沒打通過。
他在電話里跟我說是不方便,到底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真的愛上江小瑜了,她跟他日夜在一起,所以他才不敢開機?
我在電話里跟他說,讓他在兄弟和江小瑜之間選一個,可我怕聽到答案,問完就掛了電話。
有一天早晨,李睿涵給我打了個電話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問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反問他:“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他有點火,說:“兄弟一場?你不信我?行!我知道了!”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了。
等我再給他打電話過去,他的手機又關(guān)機了。
幾天之后,又是一大早上,李睿涵打電話過來,問我:“這姑娘,你是不是決定放手了。”
我說:“我心里亂得很,我不想放手,但我覺得她心里沒我了?!?p> 李睿涵說:“我問的是你心里.......”
他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等我再打過去,又是關(guān)機。
后來他又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一大早。
他很坦誠的告訴我,他確實對江小瑜動心了,但他們倆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說,江小瑜早就知道他跟我的關(guān)系了,但她很聰明,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從來沒遇見過這么冰雪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如果我放手了,他肯定要娶她。
我問他,你不是離不了嗎?你不要老婆,你女兒呢?你也不要了?
他說,他就是為了女兒,才憋屈了那么多年,他也想為自己活一回,等君朝長大了,會理解他的。
有時候他在電話里又說,讓我趕緊過去,把那姑娘追回去,他不想做對不起兄弟的事。
這些電話都是斷斷續(xù)續(xù)打的,能感覺得出來,他那段時間里,也很矛盾,特別痛苦。
有一天早晨,他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你趕緊過來接她吧,我真的守不住了!”
我說:“我現(xiàn)在還不能過去,我只有這一次機會了,我得做到最好?!?p> 我那時求婚短視頻還沒拍完,就這么去見江小瑜,我沒把握能感動她。
他有點急了,說:“我一天都守不住了,你再不來,我們倆可能真的會做點什么了?!?p> 我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愛她?”
他說:“不比你愛的少,我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信嗎?”
我說:“兄弟,要真是這樣,那你們倆好吧,我不怪你,以后我們還是兄弟?!?p> 他說:“那姑娘心里還是有你的,我覺得你們倆在一起會更合適。”
我說:“你比我感情細膩,她跟你在一起,會過得更舒心?!?p> 他又急了,說:“如果不是把你當兄弟,你以為我會愿意成全你?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以后好好用心愛她,讓我看到她......”
這是李睿涵給我打的最后一個電話。
我當時跟他說的那些話,我想應(yīng)該是真心的吧。
江小瑜真的是個好姑娘,她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去愛她。
年三十的那天下午,李睿涵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上線,來參加我的婚禮?!?p> 我登錄了游戲,一上線,就看到他在世界頻道,一遍遍地發(fā)布他結(jié)婚的消息。
和他結(jié)婚的那個帳號,是他的小號,有段時間我天天見他們倆組隊。他當時說,那帳號他送朋友了,不太會玩,帶帶。
他們倆的婚禮,不是一般的盛大,整個服務(wù)器都轟動了。
從開服,就沒見哪個玩家辦婚禮,那么大手筆的灑錢,倆個人不停的往外扔,每堆金幣都是99999。
除了撒錢,李睿涵還往外扔裝備。
玩過這種大型游戲的,可能會知道,有些極品裝備,就算你有錢,也沒人肯賣,只能在游戲里打出來。
但李睿涵一件沒留,所有好裝備全部扔了出來,最后身上除了結(jié)婚戒指,就剩下游戲里最衱級的一身布衣,和一柄木劍。
見他扔裝備,那小號也往外扔,但被他攔住了,他在世界喊話:“我甘愿為你,從此一無所有,以后你要罩著我!”
那小號也在世界喊話:“你都從了我!從今往后我都罩著你!”
那游戲里有個場景,里面有座橋,散完錢和裝備,李睿涵和那小號去了橋邊。
他們倆一人站在橋這頭,一人站在橋那頭,同時往橋中間走。
倆人走到橋中間相遇后,相擁熱吻,同時在世界上喊話。
那小號說:“這輩子沒這么任性過,真好!”
李睿涵說:“這輩子只瘋狂這一次,真好!”
他們把這句話,反復(fù)刷世界,一遍又一遍的喊。
那個游戲里刷世界挺燒錢的,從來沒見人這么干過。
雖然李睿涵不差錢,但看這結(jié)婚陣勢,能感覺到他是真豁出去了,什么都不要了。
舉行完婚禮,兩個帳號同時下線了,后來,再沒見他們上過線。
我也再沒有了李睿涵和江小瑜的消息。
過完年,我報名了《非誠勿擾》,一次被拒,我就再而三,三而四的繼續(xù)報名。
后來,我終于接到節(jié)目組通知我去錄制的電話,我想,我終于可以給自己一個交待了。
**********
江小瑜看完這篇更新,坐了一會,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
“靖哥哥,我是小瑜兒!”
“小瑜兒!你還好嗎?”
江小瑜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空姐提示關(guān)閉電子設(shè)備的聲音。
“靖哥哥,你要去哪里?”
“小瑜兒,我去《非誠勿擾》錄節(jié)目,飛機要起飛了?!?p> “靖哥哥,祝你幸福!”
“小瑜兒,你也要幸福!”
放下電話,江小瑜又笑得宛若花開,美不勝收。
她畫了一個妝,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出門去了。
江小瑜慢慢走到斷橋邊,從橋的這一頭,很慢,很慢的,走過去。
走到橋中間的時候,她看到橋的那一邊,低頭站著一個人,身形落寞,被濃如霧靄的傷愁籠罩。
似乎是站了很久,他的肩頭有隔夜的霜,在陽光中閃耀。
江小瑜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到那人身邊,淺笑低吟:“你還是來了!”
那人聲音如暮色般凝重:“我在想,元旦那天夜里,他走在這座橋上,心里,有多絕望,就有多恨我吧。”
江小瑜望著西湖里游弋的畫舫,盈盈一笑:“愛,會撫平所有恨留下的傷痛?!?p> 那人望著江小瑜看了又看,把她的眉眼在心里刻又了刻,良久,低聲說:“我?guī)闳€地方吧?!?p> 說完,他牽起江小瑜的手,向停在不遠處的車走去。
江小瑜低頭淺笑,上一次,他也是這樣,牽了她的手就走。
汽車一路飛駛,大約五個小時后,停在一幢建筑前。
*
燈光亮起之后,坐在觀眾席里的江小瑜,看到孟菲站在臺上介紹說,我們這是一個大型相親類生活服務(wù)節(jié)目,今天有一位嘉賓,本來是不符合報名條件的,但這位嘉賓很固執(zhí),一次又一次的報名。最后,導(dǎo)演組聽了他的故事,終于被感動了。
不一會,江小瑜看到周云靖出現(xiàn)在臺上。
“首先,我要向二十四位女嘉賓誠摯地道歉,我今天來到這里,不是為了相親,而是為了向我的未婚妻再次求婚。”
“我未婚妻非常喜歡看《非誠勿擾》,她總跟我說,靖哥哥,我們也去報名吧,我想看你在全國人民面前,向我求婚?!?p> “我花很多的精力,為她錄制了,我向一百個女人求婚的視頻。”
“以前,我以為這就夠了,所以她說想?yún)⒓印斗钦\勿擾》,我沒有答應(yīng)?!?p> “在她離開我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未婚妻對我的愛究竟有多深,我給她再多都不夠?!?p> ......
聽到這里,江小瑜情緒有些難以抑制,對坐在身邊,帶她來的那人說:“杰克,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很傻?”
“我不知道父母租房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烏鎮(zhèn)的一條路,我反反復(fù)復(fù)走了很多遍。”
“我不知道火車快進站時,衛(wèi)生間會停止使用;我也不知道皮帶面究竟是怎么做的?!?p> “所以,你們都覺得,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你們可以幫我來決定,我的人生,要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
杰克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江小瑜,他見過她的很多種笑,卻從未見過這一種,雙眸目如清泉汩汩,臉上卻笑得艷如曇花,那幾句話清清揚揚,說得很慢,音調(diào)起起伏伏,如天鵝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