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手掌貼著柔軟的頭發(fā)摩挲,言書不知不覺的就收了慣常的笑意,露出幾分乖巧順貼來。
凌肅心疼道:“你父親若還在,怎會讓你受這樣委屈。”
言書搖頭,拉著凌肅入了上座,自己立在一旁道:“爺爺,我不委屈。沈管家也沒有冤枉我,沈默的事兒,的的確確是我找人做的。”
凌肅毫不意外:“這我知道?!?p> 言書眨了眨眼:“您知道?”
凌肅笑了,眼角的褶皺化出了他這個年紀獨有的慈祥:“我原也不知道,可才進來,瞧見你的表情,我就清楚,今日你是故意引著沈家來的。那一串銀珠子,大約也是你刻意留給他們,為的就是在他們大鬧一場后,再溜著他們往國舅府跑一遭?!?p> 誰說武夫不懂人心?官場沉浮這些年,再不通透的人,也能明察秋毫了。
言書點點頭,頗有幾分理所當然的贊同:“爺爺眼明心亮,我再有什么心思也躲不過爺爺?shù)难劬??!?p> 凌肅道:“臭小子,不用急著拍我馬屁。左右今日我來與不來,與你都沒什么大差別?!?p> 言書道:“自然是有差別的。若是沒有您,只我一人,怕還是要饒許多口舌進去,哪有這般便利。倒是爺爺,今兒怎么得空過來?”
話到這兒,凌肅才想起自己此來的目的:“昨晚上,戰(zhàn)兒那臭小子來同我鬧,咕咕囔囔的說要上戰(zhàn)場。這原也是好事兒,男孩子嘛,不歷練歷練怎么長大。他從小一帆風順慣了,非得去軍營里摔打摔打,處事才能知道輕重。只是,他這念頭冒的突然,我倒不知該不該應承了。況且,眼下時局不好,你的身邊也離不了人。左右,我要來聽聽你的意見?!?p> 聽他這話,倒不像是把玉璃當做平常晚輩,而是真心來尋求意見,親近之意,忘年知己之音,可見一斑。
而言書,也確確實實在認真考慮這問題,半晌后,才道:“爺爺,如今這局勢,你也清楚,倒不是我身邊要不要人。畢竟七寶閣再亂,也不過一個當鋪,底下人再能鬧騰,也只是商賈之間幾分幾厘的利益,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當費心?!?p> 凌肅聽他的話音,知道還有下文,當下也不多問,只是安安靜靜的往下聽。
果然,言書又道:“舞陽想要靠著去邊塞磨礪,原是個不錯的打算,但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時機。先皇英勇,登基不過幾年,已經(jīng)將邊界馴化的服服帖帖,祁國如今的皇帝察察兒佐渡,性子平順,輕易也不愛起爭端。他現(xiàn)在過去,能不能如愿開闊格局還得兩說。反觀朝內,或者,會有更多歷練的機會?!?p> 這番話透徹,全然不像是一個十九歲娃娃該有的見解,凌肅卻不驚訝,只是誠然嘆道:“向安名不副實,眼下可半點都不安分吶。小皇帝看著天真無邪,全由太傅掌控,可大約也是心有不甘的。戰(zhàn)兒若是真要學東西,眼下確實是留在朝中更為實在。”
“爺爺說的是。”言書附和著,眉頭不經(jīng)意的皺起,似有幾分苦惱。
凌肅見微知著,一語道破他的遲疑:“你想順著戰(zhàn)兒的心思,讓他有鍛煉自身的機會??捎峙滤宰觿傊?,適應不了這波詭云譎的朝堂,是與不是?”
言書點頭,難得露了幾分迷茫:“或者,順著他的意思,去邊塞,對他而言反而是種保護。等過幾年,朝局穩(wěn)定了,也許,他也能心愿得償,在戰(zhàn)場上一展身手抱負……”
這孩子,言家的事兒還顧不過來,還有心思去替自家那個半大娃娃操心。
說到底,還是要怪自己。心疼戰(zhàn)兒父母早亡,不愿意他過早的接觸那些糟心事兒,雖是個正直孩子,卻養(yǎng)出了一副天真的做派,不識人間疾苦,想一出是一出的坦蕩。
想的多了少不得嘆一口氣:“有時候,我也很佩服寒石,雖是寵你,到底還是狠了心腸,要不然也養(yǎng)不出你這樣千伶百俐的孩子?!?p> 提到父親,言書也笑:“他原也懶怠教我,不過是覺著年紀到了,有些事兒愿意說穿了給我聽,讓我自己做選擇拿主意,只要不是歪了根本,他也不大愿意來糾正,您也知道,言家家主總是坎坷,今兒他能替我做一回主,明兒不在了我又該怎么辦?說到底,我并沒有舞陽的福氣,旁人興許還能無知無覺稀里糊涂一輩子,我卻不行?!?p> 言琮不顧舊俗,讓他擔了這閣主的位置,為的就是要他時刻警醒。
“爺爺。”言書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舞陽的性子你也知道,要他碌碌無為的過一生,大約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您悉心培養(yǎng)了他這些年,大抵也不是為了讓他在皇城靠著祖上的功績終了一生。這人生本就是他的,做什么想如何,都是他自己該考慮的事兒。爺孫兩,有什么事兒不能攤開來說?”
為了驅散方才的惡臭,屋子里特意燃了沉水香,聞著很有底蘊,叫人心安。
“爺爺,當今圣上是個怎么想頭,旁人或者還不清楚。但您會不清楚嗎?太傅勢頭強勁,可皇上卻是占了世俗的理兒,斷沒有一輩子做神龕上供人仰望的佛爺?shù)牡览怼T缤硎且聢龅?。到時候,您作為三朝元老,難道還能旁觀不成?您年紀大了,舞陽作為凌家獨苗,總是要學會擔當?shù)??!?p> 話已至此,凌肅也只能嘆氣。戰(zhàn)場上殺伐果決的戰(zhàn)士,在兒女事上,也是犯了難,進退不得,舉步維艱。
送走凌老將軍后,言書賴在椅子上自顧自的發(fā)了一場癡,放空目光,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一大早的這么鬧騰,連飯都沒有吃的一口,胃里咯咯愣愣的不大痛快,整個人瞧著更是奄奄的沒什么神氣。
元夕見不得他那樣,上手去扯他胳膊:“好好的,又做這樣給誰看。你這人,一見年歲大些的就供了當爺爺,凌家送走了,閣子里不還有一個嗎?你要這么空著肚子去見?別回頭又哭胃疼?!?p> 被這一打岔,言書倒是回了神,不由哭笑不得:“我?guī)讜r又哭了?罷了,宛芳,隨拿些吃食過來,我墊一墊。也不能讓劉翁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