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浙江問題的處理,袁宗第其實并沒有給出多少意見,他一直在忙著處理軍務(wù)以及劉宗敏、李過、高一功的喪事,浙江那邊因為有劉芳亮坐鎮(zhèn),所以袁宗第并不擔心。牛金星擬訂方案之后,征詢了一下袁宗第的意見,然后便直接呈給義興帝朱慈烺蓋印發(fā)出。袁宗第是草莽出身,又根本無暇思及此事,自然弄不清這里面的彎彎繞,瞿式耜卻很清楚這里面的差別,這意味著朝廷越過李定國這個新任的征虜大將軍直接發(fā)號施令。
從武昌朝廷建立開始,闖軍將領(lǐng)和明朝文官之間就存在根本性的矛盾。闖軍將領(lǐng)要建立的是一個類似于大順朝的軍事政權(quán),實際上就是把“大順”的牌子換成“大明”而已,但明朝文官則希望盡可能地恢復(fù)舊的統(tǒng)治秩序。像瞿式耜、袁繼咸這樣的人,面對清軍的致命威脅,能選擇與闖軍合作,但是雙方在骨子里完全是不同的人。闖軍將領(lǐng)只是將義興帝朱慈烺視為一個團結(jié)其他勢力的旗號,而瞿式耜、袁繼咸、揭重熙、文安之等人則是實打?qū)嵉匾暺錇樽约旱闹骶?,關(guān)心他能不能成為真正名副其實的皇帝。很明顯,如果事態(tài)這樣發(fā)展下去,大明在征虜大將軍的領(lǐng)導(dǎo)下完成了恢復(fù)河山的大業(yè),顯然不可能指望闖軍將領(lǐng)們主動把權(quán)力還給朱明王朝。
各省的兵力都握在闖軍將領(lǐng)及與他們親近的武將手中,所以明朝的文官們也就是想想而已。但是這一次,闖軍嫡系的軍事力量遭遇了重大損失,就開始有人活動心思了。闖軍首腦的繼承是一個大問題,李自成沒有子女,直接指定了異姓的劉宗敏做接班人。劉宗敏在武昌朝廷建立之后,為團結(jié)明朝文官娶了吳甡的侄女,去年生下了一個女兒。即便劉宗敏有成年的兒子,也不可能讓征虜大將軍在自己的家族里傳承,必然會歸于李自成家族,但是現(xiàn)在李自成家族只剩下了兩個成員,一個是李過年僅一歲的幼子,一個是李過的養(yǎng)子李來亨。
讓李來亨接班其實也是一個可行的選項,但是李來亨是近兩年才在陜西的戰(zhàn)斗中嶄露頭角,在闖軍舊部中的威望遠不如跟隨李自成創(chuàng)業(yè)的諸將,只有二十一歲的李來亨也缺少處理政務(wù)的足夠才干。
令人不解的是,李來亨在闖軍之中的威信雖然比不過劉芳亮、袁宗第,但總比李定國強得多吧?袁宗第或者劉芳亮,雖然也都談不上什么政治頭腦,但畢竟都是闖軍中德高望重的元老,總歸鎮(zhèn)得住場子,李過指定李定國接班這一步棋,誰都捉摸不透。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認為武昌朝廷的主要軍事將領(lǐng)之間是有隙可乘的。
李定國自己也很苦惱,李過要是讓他帶兵打仗,那沒得說,指哪打哪,絕無二話,而現(xiàn)在他面臨的問題卻不是武力能解決的。他手下也并沒有什么能出謀劃策的幕僚,從亳州返回武昌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應(yīng)對朝中的局勢,卻始終不得其法,思來想去,回到武昌之后第一步還是去拜訪袁宗第,和袁宗第商議之后,再定下一步行止。
不過在漢口,卻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等著他。
“兄弟你不要多想,你到任山東不足一月,便立下了奇襲徐州、斬殺名王的大功,馳援亳州戰(zhàn)場,更是扭轉(zhuǎn)全局,連多爾袞都死于你部下之手,再加上去年雙溝口之戰(zhàn)你殺了耿繼茂和一個真虜都統(tǒng),怎么便做不得這個大將軍?自有東事以來,能擊殺韃子藩王的有幾人?闖王臨終前殺了兩個,黃文麓也是拼著同歸于盡殺了一個,文秀和郭雄麗去年滅了吳三桂,那也畢竟只是個漢奸王爺,不是真虜。你殺的可是多爾袞和勒克德渾,比闖王殺的碩塞和羅洛渾都要有分量得多!誰敢不服你,哥哥為你撐腰!”孫可望拍著胸脯對李定國說。他在洛陽會戰(zhàn)結(jié)束之后,把兵馬交給了白文選,自己帶了三百騎兵飛馬趕來武昌,對外的說法是聽說劉宗敏、李過去世,代表滇軍將領(lǐng)來奔喪。也沒人懷疑他的說法,畢竟他只帶了三百個衛(wèi)兵就跑到闖軍的大本營,很顯然不是來惹事的。
不過以李定國對大哥的了解,他可不像個會為了奔喪跑一趟的人,孫可望與劉宗敏、李過哪有什么感情可言,之所以來到武昌,而且特意跑到漢口來接自己,肯定與自己就任征虜大將軍有關(guān)。
果然,孫可望很快就進入了正題:“現(xiàn)在朝中有不少人都想借此興風作浪,我剛到武昌的時候,就和靖遠侯見過面了,靖遠侯說,你是興國侯臨終前選定的接班人,他和其他闖軍舊將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你,我們所要對付的,就是朝堂上那幫酸子。閣臣大多都沒表態(tài),吳甡和劉大將軍連了親,這時候自然不會跳出來做什么,前不久蒙正發(fā)去串聯(lián)瞿式耜,結(jié)果碰了個釘子。堵胤錫向來是向著我們的,袁繼咸干脆裝病閉門不出。姜曰廣倒是真的病了,這老頭兒年紀也不小,不知還能活幾時。真正折騰得厲害的,就是上到侍郎,下到御史這批人。如今武昌有數(shù)萬兵馬,掌兵的皆是闖營、西營舊人,孫守法、秦翼明這些人都被打發(fā)到襄陽去了,這些酸子靠耍嘴皮子又能掀起什么大浪來?”
李定國說:“眾閣部還是講道理的,不會故意破壞抗戰(zhàn)。個別大臣擔心皇權(quán)旁落,倒也不足為怪。來日上朝,我當著文武群臣之面說明,征虜大將軍乃為抗虜復(fù)國而設(shè),待到天下太平,自當歸政于天子?!?p> 孫可望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李定國:“你真是這么想的?”李定國說:“那是自然,我們兄弟起兵造反,乃是為了掃除貪官污吏,還天下太平。今上雖非英武之主,但溫和仁厚,體恤百姓,能察納雅言。雖不能如太祖、成祖那般蕩平天下,卻堪為守成之君。再者說,前兩位大將軍各自執(zhí)政不過一年便即殉國,我這個大將軍又能做到幾時?!?p> 孫可望嘆了口氣:“我的兄弟啊,國家權(quán)柄之爭,非生即死。豈不聞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就算瞿式耜、袁繼咸是君子,你難道要指望牛金星、金堡、蒙正發(fā)之流恪守你平時說的那些‘國家大義’‘以中國為重’嗎?哪怕你真想將來歸隱田園,也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達退縮之意,身為大將軍若不把威立住,又如何統(tǒng)兵御虜?”
李定國長嘆一聲:“朝堂之爭,難過沙場之爭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