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來了!”幾名順軍士兵驚喜地叫著,李自成帶著十幾名衛(wèi)士,騎著高頭大馬,從營房邊經(jīng)過。時常視察部隊是李自成的老習慣,讓將士們時時看到闖王在他們身邊,有利于穩(wěn)定軍心。李大俊、羅有三等人放下飯碗跪在地上磕頭,但也有的老兵在揮臂歡呼。
李自成對他們點頭示意,策馬奔向下一個營地,將士們對他的愛戴依舊如初??墒撬男木硡s不似當初了。今早的那番爭吵還歷歷在目。
“老白,你的想法我們都能理解,襄陽是我們經(jīng)營了兩年的家,這里面你出力最大。我們也不想就這樣放棄襄陽,但是南北兩路清軍已經(jīng)合為一路,十幾萬大軍轉眼就要南來,亳侯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在哪里,僅憑襄陽的軍力,是無法抵擋清軍的。”劉宗敏耐心地勸著,但白旺仍然沒有被說動:“在這里抵擋不住,去了武昌就能抵擋得住嗎?襄陽的百姓向著我們,山寨也都被我們收服,糧食有人供給,傷員有處安置,這些優(yōu)勢可抵數(shù)萬大軍。到了武昌,那里人生地不熟,豈有千里奔逃之后還能作戰(zhàn)的道理?!?p> 順軍將領的意見分為兩派,爭執(zhí)不下,一部分主張在襄陽就地抗擊清軍,一部分主張放棄襄陽向武昌轉進。李自成支持的其實是放棄襄陽的計劃,順軍向來以行軍速度迅捷著稱,日行一百五十里都是常有的事,李自成認為清軍是追不上他的。雖然現(xiàn)在武昌還是左良玉的地盤,但李自成對于趕走左良玉絲毫是不存疑問,到了那里之后依托長江天險,清軍也沒那么容易戰(zhàn)勝他了。但是這個計劃就意味著放棄襄陽、荊州等順軍最后的地盤,讓這支軍隊再度成為一支無根的“流寇”。
李自成一直認為,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如今順軍遭遇了慘重的損失,如果再在襄陽繼續(xù)和清軍正面死頂,鬧不好就要來個全軍覆沒,而轉進武昌之后,倒可能在湖南、江西重新打開局面。過去的十幾年中,他一直是這樣做的。但是這一次的爭執(zhí)中,袁宗第提出了一個問題:清軍的行軍速度究竟能達到多快?
郭升講了之前清軍歷次入關劫掠時的情形,劉芳亮則分析了從去年四月以來順軍和清軍交戰(zhàn)的情況。從谷可成、左光先斷后時被清軍追及,到阿濟格從太原到延安再到西安的進軍速度。李自成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憂,如果自己帶著老營家眷、文武百官以及輜重撤退,速度會大大下降,但是既然要全面放棄根據(jù)地,進入敵占區(qū),就不能不帶著所有的人員家當,否則老營就會被清軍殲滅,而作戰(zhàn)部隊也會因為缺乏后勤補給而變得衰弱。這樣一來的話,就有全軍在撤退途中被清軍追上的危險。
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洪承疇、孫傳庭、左光先、馬科、曹變蛟等人也有幾次把李自成逼到這樣的處境,李自成很清楚,在撤退的時候,部隊很難迅速迎戰(zhàn),而清軍又是遠比明軍強大得多的對手,在那種情況下,很難想象局面會敗壞到什么程度。
更重要的是士氣問題,李自成敏銳地察覺到,現(xiàn)在大順軍的士氣雖然也談不上低落,但是和當初熱血沸騰要保衛(wèi)陜西時已經(jīng)大不相同了。山海關戰(zhàn)役時,順軍遭到了吳三桂的背叛和清軍的偷襲,兵力又處于絕對劣勢,所以那次失敗雖然讓很多明軍降將倒戈叛變,卻并沒有打擊到順軍主力的士氣,反而點燃了大家的復仇怒火。可是潼關戰(zhàn)役失敗,陜西淪陷之后,順軍上下都開始有了悲觀的氣氛。田見秀等人戰(zhàn)死之后,連李自成自己都有了悲觀情緒,當然不能責怪這些普通士兵,但是如果一退再退,這種消沉的情緒勢必進一步蔓延。順軍在裝備、訓練上和清軍相比都處于不利地位,清軍用明朝降軍組建了大批綠營之后,連人數(shù)上順軍都不占優(yōu)勢,順軍僅有的依仗就是嚴格的紀律和保家衛(wèi)國的斗志,如果繼續(xù)撤退會讓士兵們對大順朝的事業(yè)感到失望,喪失斗志,那么就算撤退能保全軍隊,又有什么意義呢?這樣的軍隊和左良玉、黃得功、高杰這些明朝的軍閥還有什么區(qū)別?
巡視完最后一處營房,李自成正打算返回自己的居所,忽然一名他的親衛(wèi)飛奔而來:“權將軍請皇上速來御帳,賀珍部將王文耀有緊急軍情報告。”
李自成命親衛(wèi)們召集眾將,策馬奔回御帳,順軍眾將很快便聚齊了。王文耀見了李自成,當即拜倒:“罪將拜見皇上。”李自成上前攙起王文耀:“將軍忍辱負重,何罪之有?!蓖跷囊R珍一起投降了清軍,目前是清朝陜西總督孟喬芳的部下,他帶回的情報是關于李過、高一功所部的。李過、高一功、田虎、牛成虎、黨守素、辛思忠等部順軍選擇從漢中撤離,已經(jīng)投降了清軍的賀珍當然得攔截了,兩軍打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彩旗飄揚,事后賀珍大吹大擂一番,向孟喬芳上報“大捷”,而李過等人則一路南下進入了四川。此時的四川大部分地區(qū)都已經(jīng)被張獻忠占領,在李自成高歌猛進攻入京師的時候,張獻忠一度表示愿意服從李自成的領導,接受李自成授予他的“秦王”封號,使用大順朝的“永昌”年號。但是得知李自成兵敗山海關的消息之后,張獻忠決定不再臣從,在成都自稱大西皇帝,改元“大順”。因為在明末流傳很廣的《燒餅歌》中曾經(jīng)提到大明朝的國運會“遇順則止”,所以明末這些和明朝作對的勢力都想沾一個“順”字。李自成墻柱了“大順”這個國號,張獻忠就只好拿“大順”當年號了,清朝那邊也用了“順治”做年號。所謂“遇順則止”,是典型的先打一槍再在周圍畫靶子。
此時川北的保寧地區(qū)已經(jīng)被張獻忠的養(yǎng)子張定國占領了,但是西軍并無意與順軍為敵,張定國按兵不動,讓李過等人安然通過,王文耀報告說,李過指揮的西路順軍大約會在四月間進入湖廣境內(nèi),而阿濟格與多鐸已經(jīng)合兵一處來追擊李自成,駐扎在鄖陽的明軍徐啟元、王光恩所部已經(jīng)和清軍達成了協(xié)議,準備投降,預計清軍將在三月中旬抵達襄陽。
清軍的抵達時間比李自成預計的要晚得多,這就意味著李自成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準備時間,顯然清軍在潼關和陜北受到的打擊也很沉重,又缺乏糧草,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就南下追擊。這樣一來,南下派的意見就又占了上風,有這么長的時間,足夠順軍從襄陽出發(fā)抵達武昌。但是白旺同時也提出,順軍也同樣需要休息整編,傷員要養(yǎng)傷,糧草船只的籌措也要時間,現(xiàn)在就南下和左良玉戰(zhàn)斗殊非明智之舉。雖然自從崇禎十五年在朱仙鎮(zhèn)大戰(zhàn)中殲滅左良玉部的主力之后,順軍已經(jīng)很鄙視左軍的戰(zhàn)斗力了,但是這支軍隊畢竟也是順軍的老對手,其中不乏一些實力很強的部隊,金聲桓、張勇、惠登相、馬進忠,都不是省油的燈,只不過這幫老兵油子只圖自保,并不真心給大明賣命而已,可要是把他們逼急了,狗急跳墻的威力也不可小看。
李自成更關心的是李過的問題,西路順軍要在四月才能抵達湖廣,這就意味著,如果東路順軍主力放棄襄陽前往武昌,李過他們就會成為被夾在清軍和西軍之間的孤軍,處境十分危險。川楚交界的夔東地區(qū)群山如林,是藏身和打游擊的好地方,可是十分貧窮,難以獲得補給,李過等部數(shù)萬大軍如果一直被困在這里,一定會越來越衰弱。
其實巡視完營地之后,李自成就已經(jīng)基本上下定決心了,王文耀的情報更堅定了他的想法:“朕決定,在襄陽迎擊虜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