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望斷天涯路（八）

　　第二日，陸歷下了早朝，打算去一趟神機營，最近幾日忙著考校士兵，桌案上的公務(wù)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高

　　陸歷出了西華門，沒看到來接他的馬車，陸歷在西華門外等了一會兒，剛好看到蕭起從宮里出來

　　蕭起先和陸歷打了招呼，“你怎么還在這里，早朝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很久了嗎？”

　　陸歷走到蕭起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陸七那小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呢？怎么出來這么晚？”

　　蕭起挑了挑眉，抬頭看向湛藍(lán)的天空，心情極好地彎了唇角，“今天天氣好，就在御花園里賞了會兒花，花色太好就忘了時間”

　　陸歷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對蕭起的話不置可否，“聽說圣上選了你去邊關(guān)協(xié)助太子，你怎么還能如此悠閑？”

　　蕭起臉上滑過一抹邪笑，“陸大人的消息真是夠靈的，圣上的任命書還沒下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陸歷神色淡然，“我想知道這些并不難，昨日圣上剛找過你談話，內(nèi)容不外乎是關(guān)于太子的事，況且你今日眼角眉梢的喜色可不是單純賞個花該有的！除了被圣上派去邊關(guān)協(xié)助太子，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事情能讓你這般心神蕩漾！”

　　蕭起佩服地點了點頭，“不愧是智勇雙全的大梁戰(zhàn)神啊，這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一絕！”

　　陸歷沒有理會蕭起話里話外的諷刺意味，收了玩笑的心態(tài)，看向蕭起停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道，“你要去哪里？順路就捎我一段吧！”

　　蕭起皺了皺眉，“不巧的很，我一會兒要回蕭家，和公主府的方向可不順路！”

　　陸歷沒好氣地給了蕭起胸口一拳，“能不能好好說話，我以為我們還沒到相見陌路的地步！”

　　蕭起吃痛地揉著胸口被陸歷砸到的地方，“你下手不能輕點兒嗎？哎喲，疼死小爺了！”

　　“別磨嘰，我去神機營，半路我就下車，你擔(dān)心的事情不會發(fā)生”，陸歷撂下這句話就直接向著蕭家馬車的方向走去

　　蕭起陰惻惻地盯著陸歷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想破口大罵，終究還是忍住了

　　蕭起上車時，陸歷已經(jīng)自覺地在馬車?yán)镒铝?，兩人坐定后，陸歷面色平靜地開了口，“雖然你為蕭家，我為相思，可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陸歷，我把你當(dāng)作最好的兄弟，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這是我的底線”

　　陸歷沉靜的面容上滑過一絲苦澀，“如果你我有刀兵相見的那一天，不要手下留情，我也不會”

　　車廂里的氣氛變得沉重，兩人一時無話，君子之交淡如水，偏偏他們都不是了無牽掛的君子

　　馬車行駛到街角，陸歷吩咐車夫停車，蕭起袖中的手動了動，想要攔下陸歷，可轉(zhuǎn)念一想又把手縮回了袖子里

　　陸歷下了馬車，站在街道上看著蕭家的馬車漸漸駛?cè)?，直到馬車過了轉(zhuǎn)角再也不看見，才回身向著神機營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距大梁數(shù)千里的關(guān)山一隅

　　光禿禿的山脊上，一隊人馬正在緩慢地向山頂進發(fā)，隊伍一大早就起來趕路，這會兒中午將至，人和馬都又餓又困，爬山也越來越?jīng)]有力氣

　　綿延幾百米的隊伍中，有一半是馬車?yán)男欣钶w重，這不，山路上到一半，幾匹小馬就再也不肯向前挪動一步了，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不肯走

　　任由馬夫小心討好威逼利誘，死活都不走。隊伍后面跟著的是幾個剛進入兵營不久的男人，眼看著前方隊伍停下，他們幾人自是欣喜不已，卸了身上的兵器包袱，坐在山道邊的石頭上歇腳

　　“這老皇帝就是愛折騰人，好端端的折騰太子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咱們也得跟著受罪”，說話的中年男人身材略發(fā)福，此時正用一塊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擦著臉上的汗

　　“三哥，話不能這么說，咱哥幾個出身苦，運氣不好，才被營長選來跟著太子殿下，我可聽人說，當(dāng)今圣上賢明得很”

　　“你懂個屁，圣上如果真的賢明，咱哥幾個放著老婆孩子不管，何苦要來從軍啊！”，中年男人手里的粗布沒擦多少汗就濕了，前方的隊伍依舊沒有發(fā)動的意思

　　中年男人煩躁地站起，幾下解開了束腰，穿著的粗布上衣立即散開，旁邊的小兵看見了，有樣學(xué)樣地，也跟著敞開了衣服，酸臭的汗味兒撲鼻而來

　　其他兵士左右瞧了瞧，見督軍不在，也解開了外衫，怪不得他們違背軍紀(jì)，實在是天氣太過炎熱

　　不一會兒，十幾個人就脫得光著膀子了，只有坐的離他們稍遠(yuǎn)些的一個小兵依舊穿的整整齊齊

　　眾人只顧著納涼，都沒有注意到角落里那個穿的整齊的小兵，直到有好事者說了一句，“三哥，你看那邊那個小兵，衣服也不敢脫，娘們唧唧的！”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紛紛向角落里那個小兵看過去，瘦瘦小小的，白皮白臉，還真挺像個女人！

　　為首的三哥見兄弟們好奇，便沖那小兵喊道，“小兒，你是哪里人？我怎么沒在隊伍里見到過你”

　　扮作小兵的不是別人，正是王薔，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太子的車隊里呢？這事說來話長！

　　眼巴前兒，一群等著看好戲的男人都伸長了脖子往她這邊看，王薔胡亂編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心里只希望車隊快些動身

　　一群糙漢子不甘心，又有好事者問道，“小兒，把衣服脫了吧，大熱天的，別中了暑！都是大老爺們兒，有啥好害羞的！”

　　眾人紛紛起哄，王薔的臉騰地就紅了，好在她往臉上，手上和衣服上都抹了黃泥，旁人也看不出來些什么

　　王薔避開眾人赤著的胸膛，側(cè)著臉沖他們道，“大哥們的好意，王三心領(lǐng)了，實在是身子孱弱，娘胎里帶的病根，受不得風(fēng)”

　　眾人一臉了然的表情，怪不得臉色那么蒼白，瘦的像個猴似的，風(fēng)一吹就能倒，這么想著，眾人看向王薔的眼神里就帶了些同情，不一會兒，話題就轉(zhuǎn)向了別的

　　隊伍前方那幾匹倔強的小馬在和馬夫的較量中，贏得了最后的勝利，副將把情況稟明了太子，太子宅心仁厚，讓隊伍停下休整

　　得了命令，幾百人就地在山道上坐下，搭起灶臺，準(zhǔn)備午飯，王薔個子小，被督軍叫去灶臺上幫忙，讓隊伍里的其他人羨慕的不得了

　　王薔頂著眾人艷羨的視線慢慢吞吞地往隊伍前方走，她是偷偷溜進來的，本意只是想混幾口飯吃，到了關(guān)山，她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

　　王薔被一個胖乎乎的伙頭派去燒火，大鐵鍋里咕嘟嘟地冒著熱氣，腥膻的羊肉味道熏得她頭暈眼花

　　熱烈地灶火吞吐著火舌，汩汩地?zé)崃鞒掷m(xù)不斷地向她襲來，王薔覺得自己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整個人快要瘋掉

　　忍住喉頭涌起的不適感，她果斷扔下手里的木頭棒子，拔腿跑到山道的最外側(cè)，跪在山崖邊上，瘋狂地嘔吐，肚子里沒有東西，她就差把膽汁給吐出來了

　　胖乎乎的伙頭站在灶臺邊上，皺著眉頭望向王薔這邊，一邊剁著剛出鍋的羊肉，一邊說道，“真是個不會享福的家伙”

　　午飯時間，督軍為太子殿下送去了美味的羊腿，剩下的部分分給了各級將領(lǐng)，其余的兵士們每人只分到了一碗帶著羊膻味的清湯

　　王薔靠著一塊大石頭，有氣無力地蜷著身子，她最聞不得地就是羊膻味，這會兒，整個營地上方都飄著一股若有若無地腥味

　　伙頭給了她兩個早上剩下的窩頭，王薔揣著兩個窩窩頭獨自往后山走，那里應(yīng)該沒人去，空氣應(yīng)該會比較好

　　王薔打量著山上的地勢，選擇了一塊太陽照不到的大石頭身心俱疲地躺了下來，她忍不住喟嘆了一聲，“舒服！”

　　逼著眼睛瞇了一會兒，她突然感覺耳邊有什么東西在動，熟悉的響動立馬讓她想起了天水大牢里遇到大老鼠的那一次

　　王薔迅速坐起，打量著周圍的動靜，沒有啥奇怪的啊，王薔心里正念叨著，突然一只大老虎從天而降出現(xiàn)在距她不遠(yuǎn)處的小土坡上，并且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她而來

　　王薔大叫出聲，一時間竟然嚇傻了，坐在原地等著老虎來吃她，直到老虎撲過來的前一秒，她才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一扭頭就往回跑

　　“救命啊！救命啊！有老虎！”，王薔邊逃邊叫，她還沒有吃午餐，她也不想成為老虎的午餐，老天啊，快救救我吧！

　　王薔雖然在逃命，可是想問題的思路卻出奇的清晰，并沒有出現(xiàn)傳說中的大腦一片空白，她想，是因為真的到了生死一線的時候，再糊涂就徹底沒命了，啊啊啊

　　“你別老追著我！”，王薔求生欲爆發(fā)，目標(biāo)明確地爬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坐在枝頭，王薔狂跳的心稍稍安定，等等，為什么沒有人告訴她老虎會爬樹呢？

　　瞅著樹下那只抓心撓肝，幾欲發(fā)狂地大老虎，王薔比它還要抓心撓肝，她出來的急沒有帶刀，身上只有一把短匕，可她實在沒有武松景陽岡打虎的魄力，憑著一把短匕就下樹和大老虎決一死戰(zhàn)！

　　王薔折了根樹枝，丟了下去，雖然砸到了大老虎，但無濟于事，“救命啊，有沒有人吶，來救救我??！”

　　回應(yīng)她的除了老虎的吼叫，還有林間沙沙作響的樹葉聲，可她這會兒實在沒有賞風(fēng)賞花賞春色的興致！

　　樹下的大老虎剛安靜了一小會兒，又開始躁動不安，然后開始死命地撞樹，王薔一時不查差點兒從樹上掉下來

　　好在她抓住了大樹的一根枝椏，然后整個人吊在了半空中，樹下的大老虎見這個法子有效，愈加瘋狂地撞樹

　　王薔吊在半空中哭爹喊娘，“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成親呢，我午飯還沒吃呢！”，為什么還沒有人來救她？這么大的動靜，睡美人都該醒了，怎么還沒有人來？

　　王薔無比傷感地看向天空，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這片天空了，如果有來世，她一定不會再單獨行動了，嗚嗚......

　　她以為即便是死也會體面些，可現(xiàn)在居然要成為一只老虎的食物......

　　當(dāng)枝椏折斷的那一刻，王薔舍了枝椏向著前方猛地一跳，在地上滾了幾下后，王薔迅速爬起，可還沒等她站起來，大老虎已經(jīng)向她撲過來了

　　速度很快，快到她來不及就地滾走，快到她來不及拔出匕首，老虎撲來的那一刻，在王薔眼里，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有那張血盆大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箭破空而來，準(zhǔn)確地扎進了老虎的后心，王薔感受到老虎沉重的身體壓在自己身上，感受到老虎哈在自己臉上的熱氣，可她就是不敢睜開眼睛看一眼......

　　來不及多想，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大老虎，利落地拔出自己的短匕，正準(zhǔn)備往老虎身上刺，可看到老虎奄奄一息的樣子，她又放下了匕首

　　接著，她也一頭栽倒在了老虎的身邊，甚至來不及去看一眼，是誰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