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行白鷺上青天

　　太子眼中濃重的興味看得李慕眼皮直跳，這一對父子，一個比一個狠，不愧是武帝親手教出來的兒子，這腹黑的本事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慕滿頭黑線，嘴上卻順著元祐的話說了下去，“能為殿下分憂，微臣不勝榮幸”

　　元祐沒再搭理李慕，全神貫注地讀著信筏，當(dāng)看到“蕭氏嫡女”這幾個字的時候，腦袋里有一根神經(jīng)唰地繃緊了，他立刻記起，上一次看到這四個字還是在武帝昭告天下的詔書上

　　元祐握著信筏的手慢慢攥緊，臉上的神色讓人猜不透，只周身散發(fā)出一股深重的戾氣，也不知道是沖誰

　　李慕靈敏地察覺到太子的怒氣，根據(jù)經(jīng)驗，他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一步，果然，一秒以后，年少氣盛的太子殿下就將一盞熱茶狠狠摜在了地上

　　名貴的纏枝青花小瓷盞在與實木地板親密接觸后，華麗麗的綻開潔白的裙擺，幾顆棱角分明的小碎瓷片夾著滾燙的水珠以雷霆之勢飛向了四面八方

　　李慕瞪著一雙大眼，好久都沒緩過神來，眼睜睜看著最愛的茶盞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他只覺心口傳來一陣陣的絞痛……

　　問世間情為何物，殿下您怎能如此殘忍！那一套青花纏枝水洗整整花去了臣整整一百兩金子，茶盞沒了，那套杯具就不完整了，殿下，您不知道臣是個完美主義者嗎？！

　　李慕立刻用一種哀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太子殿下，這會兒他只想要茶盞，只想要金子，早知道太子會拿他的茶盞開刀，剛才他就不躲了！這簡直比給他一刀還要扎心

　　國公府這點兒家底兒，本來就沒多少錢，今天一個瓷盞，明天一個花瓶，老天爺，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了

　　李慕心痛得都要流淚了，除了銀子之外，他還真沒為什么事情流過眼淚，“殿下，您這簡直是要了微臣的命啊，臣家生活拮據(jù)，入不敷出，都快揭不開鍋了，您實在……”

　　邊說，李慕邊捂額痛哭，元祐看著李慕那一哭二鬧三上吊，哭哭啼啼自尋短見的樣子，無比尷尬，這么大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會讓別人以為他把人給怎么的了呢

　　“好了好了，哭什么！你一個男子漢怎么能哭成這樣！”，元祐略有嫌棄地皺眉，沒好氣地道，“多少錢？本宮賠給你就是！”

　　李慕立刻止了哭聲，惺惺作態(tài)的拭去眼角晶瑩的淚花，呵呵一笑，道，“讓殿下破費了，不多，嘿嘿，一百兩金而已”

　　李慕簡直笑成了一朵桃花，元祐看著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心下鄙夷，不要欺負(fù)本宮年紀(jì)小，你丫的就是想訛本宮的錢！

　　涼涼的視線將李慕上下一掃，元祐氣定神閑地將那卷信筏揣進袖子里，一本正經(jīng)的扔出一句，“今日出門走的急，沒帶錢，你改日去宮里找本宮要吧！”，說完，拔腿就跑

　　直到連人影兒都看不見了，李慕才從元祐那句話中回過味兒來，喵喵的，他居然被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給耍了？！無賴，土匪，皇帝一家子都是土匪！

　　李慕滿腔的委屈無處發(fā)泄，正一個人生著悶氣，長安推門進來了，“公子，大街上擋路的那人找”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里面的人劈頭蓋臉地給罵了出來……

　　“滾！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我不想聽見關(guān)于這件事的任何一個字！”，嘭地一聲，李慕泄憤似的一腳踢上了門

　　長安無辜地摸了摸鼻頭，他家公子是更年期提前了嗎？怎么像街對面的張大媽一樣總是莫名其妙地發(fā)火呢？不行，他得找個大夫給他家公子好好瞧瞧

　　長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得去找管家好好商量商量，點著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了院子

　　元祐離了定國公府，剛坐上回宮的馬車，就從袖子里取出了那卷微皺的信筏，凝神思慮良久，少年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終于現(xiàn)出一個微小的笑弧，堂堂蕭氏嫡女，也不過如此！

　　馬車轱轆轆駛過青石板路，掀起輕微的氣流，窗簾微揚，車后，分明有細(xì)碎的紙片在金燦燦的陽光下飄飄灑灑，翩然墜地，沾染了泥土，再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眼瞅著春節(jié)就要來臨，轟動天下的太子定婚典禮迫在眉睫，貴妃娘娘這幾日紅光滿面，喜上眉梢，走到哪里都把自家兒子要成親的事掛在嘴上

　　相比之下，親愛的太子殿下對此并沒有太大的興致，聽說司衣局的人去找太子試定婚當(dāng)日穿的喜服，太子殿下讓宮里的人接過喜服，只說了句，“知道了”，就把人給轟了出去

　　司衣局的掌事為這事，差點兒沒把鼻子氣歪，哎吆喂，想她這么多年在宮里摸爬滾打，從來沒哪個宮的主子敢這樣對她們司衣局的人，哪個不是客客氣氣，有商有量的！

　　司衣局的掌事在宮里橫行慣了，一時竟忘了對方是背后有蕭貴妃撐腰的太子殿下，鬼迷心竅地把這事兒告到了高皇后那里

　　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皇后娘娘不僅沒有說太子的不是，還把她給批斗了一頓，言辭之犀利差點兒讓她哭出來

　　出了椒房殿，尚衣局的掌事在烈烈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地抱緊了自己，她只想回去好好泡個熱水澡，皇后娘娘的一席話就像數(shù)九寒冬里的一把冰刀直中她的要害

　　她真傻，真的，她居然把蕭貴妃這尊大佛給忘的死死的，虧她自詡在宮里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這事兒一旦讓蕭娘娘知道了，她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想到這層厲害關(guān)系，某掌事腿軟的連路都走不了了，緊張的抬頭四下一望，這一望不打緊，她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前面不遠(yuǎn)處幾個老嬤嬤正悠哉悠哉地等著她，為首的那個正是蕭貴妃身邊最得臉的老嬤嬤

　　春節(jié)前三天的夜里，宮里傳出了一個消息，司衣局掌事身患惡疾自請告老還鄉(xiāng)，只是沒等出宮，人就病死在了宮里

　　高后聽到這個消息時，什么也沒有說，只是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有些人，她有心去救，但又哪是她能救得了的呢

　　經(jīng)此一事，宮里再沒了詆毀太子殿下的聲音，以前還會有人在背地里嚼上一兩句舌根，現(xiàn)在，只是提到太子，宮人們都噤若寒蟬

　　元祐對這事沒多大反應(yīng)，對于自己親媽的手段，他一清二楚，這種做法他實在不敢茍同，他特意派人收殮了慘死宮中的掌事的尸身，連夜送回家鄉(xiāng)安葬

　　宮里不太平，宮外竟也出了亂子，說起來，又是一件和太子相關(guān)的事！

　　就在定婚典禮的前兩天，皇家狩獵的園林里突然起了一場大火，將修建于此的太子行宮給燒的干干凈凈，原本這就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看守失職案

　　可一夜之間，不知從哪里冒出了一個小道消息，說，天降大火于皇家園林，偏偏只毀去了太子屋舍，此乃老天對太子定婚之事不滿

　　此消息一傳出，立時有鬼怪之說盛行，如此一來，觀星臺的人也受到流言影響，夜觀天象后，向武帝進言，定婚之事宜推遲，查明天譴原因后，再行決斷

　　武帝一時陷入了兩難，左邊是權(quán)傾朝野的蕭家和自己的貴妃，右邊是天下眾人的悠悠之口，如何抉擇，再明顯不過

　　又過一日，流言傳的更甚，甚至有流言說太子妃乃不詳之人，命中帶煞，實在不是宜室宜家的好人選，難當(dāng)大任

　　如此明顯的誹謗之詞，偏偏像洪水猛獸一般攔都攔不住，鋪天蓋地的傳遍了整個京都，令人震驚的是，不少有識之士居然也信了這種鬼話，是以，第二天的朝堂上一大波文臣口誅筆伐地讓武帝以大局為重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甚至扒出了一堆證明太子妃不夠賢良的事例，其中就有蕭如意外出堵塞街道的事

　　如果說流言是無形的刀劍相逼，那這些事實例證無疑就是壓垮蕭如意的最后一棵稻草

　　相思這些天忙著過自己的小日子，早就把選妃這件事給看淡了，畢竟蕭家樹大根深，憑她一人之力怎么斗得過？

　　可偏偏上天又給了她一線希望，這一次，飛揚跋扈的蕭小姐確實被人抓住了痛腳，只不夠賢良這一條，就足以把蕭如意拉下神壇

　　相思心里雖然這么想著，但她并不打算對蕭如意落井下石，事情之所以會發(fā)展成這樣，還不是蕭如意平時太過跋扈所致？

　　如果不是她行事張牙舞爪，長期以來為禍京都百姓，那些不實的謠言又怎么會有振臂一呼，千人響應(yīng)，近乎一邊倒的效果呢？民心所向，摧枯拉朽！

　　相思不想插手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陸歷。她不想讓陸歷誤會她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女子，因為蕭如意糾纏他而攜私報復(fù)

　　憑心而論，她和蕭如意并無私人恩怨，只是因為立場不同，各自選擇的道路不同！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牽扯，那就是陸歷

　　晚上，陸歷回來的有些晚，相思提前為他煮了一碗元寶，今天是二十九，明天就是三十，京都有舊俗，這天晚上吃元寶，新的一年會財源滾滾，大吉大利

　　“怎么還沒睡，今天在給營里的兄弟們發(fā)年貨，就把時間給耽擱了”，陸歷任由相思替他解下厚厚的兔子皮披風(fēng)，向相思解釋著晚歸的原因

　　相思摸索著替他卸下腰間的束帶，又踮著腳尖為他摘下頭上的束發(fā)冠玉，陸歷非常配合地低下頭，兩手分別伸在相思身側(cè)小心翼翼的護著她，以免她因為踮著腳尖站不穩(wěn)而向一側(cè)歪倒

　　完成這一切，相思急不可待地拉著陸歷坐在了食案前，相思雖然閉著眼睛，但臉上真切的笑容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你猜猜看食盒里面是什么？”，相思和陸歷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一起趴在食案上，相思一手握著陸歷的手，另一手牢牢按在食案中央的紅色食盒上

　　她臉上的偷笑像是拿到糖吃的小孩子，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喜，是不自覺就會咧開嘴角的

　　陸歷的一雙黑眸里都是寵溺，不急不躁地猜了兩三種食材，盒子里的是什么？他怎么會猜不到呢？只是他更想看相思捂著嘴角偷笑的樣子

　　“唉，怎么會不是拉面呢？我都聞到香味了”，陸歷故作認(rèn)真地游離在正確答案之外的范圍，什么包子，雞蛋，饅頭，他愣是猜了個遍

　　相思有些著急，再這么猜下去，元寶該涼了，“陸歷，你怎么這么笨，你都快把所有的面食猜一遍了，怎么還是沒猜到呢？”，相思一手拄著額頭，一臉探究地思忖著

　　眼看著自家娘子要發(fā)飆了，陸歷見好就收，略微遲疑了幾秒鐘，猜測性地說道，“照娘子這么說，是不是元寶呢？”，陸歷將疑問的語氣和神情做的淋漓盡致

　　簡直是以假亂真，所以相思并沒能發(fā)現(xiàn)陸歷的小技倆，如果她能看見，此時就會看到陸歷正一臉溫柔地注視著她，眼中是如星空般深邃的深情

　　可這世上的事情從來沒有如果，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們常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對于情深緣淺的人來說，一朝一幕已是全部

　　房間里，歡聲笑語，溫暖如春，明亮的燭火映照在兩個人身上，在地上投下兩只憨態(tài)可掬的大熊，陸歷夾起一個元寶喂到相思嘴里，后者吃的一臉滿足

　　不得不說，豬肉餡的元寶真的很好吃，特別是在有一點兒小餓的晚上，相思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明明是給陸歷準(zhǔn)備的，她，剛才似乎吃了不少呢？

　　“陸歷，明天你還有工作嗎？”，相思捧著臉，狀似無意地開口

　　陸歷一臉了然地看著自家娘子，一般她這么說，多半是明天有什么活動，陸歷自然是有求必應(yīng)的

　　“明日無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陸歷手心里躺著相思的兩只小手，食指和拇指內(nèi)側(cè)有彎弓搭箭時留下的薄繭

　　相思點點頭，起身打了個哈欠，陸歷亦很快站起，兩人友好地互道晚安，然后各回各屋，安然入睡

　　這樣的相處模式，也許在武帝和高后的眼里會很怪，可相思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他們想要的安寧和幸福，至少現(xiàn)在，她不想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