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風景依然是單調(diào)的荒山,不免讓人覺得膩煩了,就在寒風想閉目養(yǎng)神時,窗外忽然變了顏色,一大片盛開得異常旺盛的野菊花闖入人們的眼簾,密密麻麻蓋住了整個山坡。
比起正兒八經(jīng)的秋菊,野菊花矮很多,花朵也小很多,可那金燦燦的小花瓣用盡全部的生命迎著太陽盡情綻放,似乎在向人們訴說它的生命雖然渺小,但也美麗非凡。一朵接一朵的鮮花戰(zhàn)勝了野草,趕走了野樹,風化了巖石,最終占領(lǐng)了整片山坡,組成了一片金黃的花海。時而一陣風略過,在花海里掀起一波波溫柔的花浪。
好美的野菊花??!寒風心想。
好美的野菊花啊!周樂心想。
這就是菊花村最為盛名的野菊花花海。
正是因為那片野菊花,菊花村才因此得名,菊花也因此得名。
葉菊花出生時,父母也沒什么文化,正好趕上菊花盛開的時節(jié),隨口就取了個菊花的名字。
這個名字在一般人看來有些土氣,可比起別人家的二狗,三丫,毛妮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了。
菊花生在菊花村,長在菊花村,長到快十八歲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這片荒山里的小村莊度過的,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黃山鎮(zhèn)了。
昨天剛下過雨,山里的地衣和野香菇估計長出來不少,采到籃子里,撿干凈,拿到鎮(zhèn)上的集市去賣,運氣好的話,能賣個幾十塊錢。
從前這些東西都是餓的時候充饑用的,不知什么時候起,城里人似乎愛上了這些東西,就有人出高價來收,于是這些東西自己不吃了,都采了拿出去賣。
菊花采這些東西也有幾年了,非常有經(jīng)驗,這也成了家里很重要的收入來源。父親的老胃病,哥哥娶媳婦,這些都需要錢,所以一旦下了雨,菊花第二天就會去上山。
石塊與泥土的接壤處,灌木叢的根部,低矮的泥坑,這些是地衣最長生長的地方,清掃過兩遍之后,菊花知道這大片山頭的地衣被自己采集的差不多了。
捶一捶有些酸痛的腰,甩一甩有些僵硬的手腕,菊花站了起來,望向了穿梭在山間的馬路。
又來了一輛大巴車,菊花心想。
幾年前,通往鎮(zhèn)上的馬路剛修好的時候,菊花閑暇時就盯著馬路看,想著干嘛要修這么寬了路啊,好幾輛自行車能同時過了。
有一天,菊花看見一個黑色的快速跑過的東西,當時菊花還以為自己看見了什么怪物,后來村里有人裝了電視,菊花終于知道,原來那是汽車。
再后來汽車越來越多,還有各式各樣的,黑色的,白色的,藍色的,甚至紅色的,不單是小汽車,還有大卡車,這幾年大巴士越來越多。
大巴士里的人都是城里來的吧,菊花心想。
聽從城里打工回來的人說,城里可漂亮了。馬路比村頭馬路的寬好幾倍,城里的車也很多,城里的樓很高,城里很干凈,就連廁所都非常干凈,廁所里聽說還有燈。到了晚上,城里會亮起五彩繽紛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可漂亮啦。
城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每次看到車經(jīng)過,菊花總是忍不住去想象一下。
一陣風吹過,畢竟只是五月初,天還有點冷。
菊花打了個噴嚏,看看開始向西的太陽,知道該下山了。走得快的話,應(yīng)該能在日落前趕到集市,不知今天能不能賣個好價錢。
看著那片金黃的花海,寒風煩躁的心情竟慢慢被撫平了,不知不覺間心里居然產(chǎn)生一種生活美好的感覺。
同樣被這片花海安慰到的還有周樂。
是啊,不提干也沒什么,不就是工資不漲嗎。要自己違心去巴結(jié)奉承那些自己打心眼里看不慣的人,周樂捫心自問,自己做不到。
不提干就不提干,工資低就工資低,房價高就高吧,附近買不起就去郊區(qū),大的買不起就買小的,實在不行就住一輩子宿舍,至少自己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再不行的話,看看能不能在周末找個兼職,掙點外快,這樣想著,周樂的心情慢慢就好多了。
但是,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正當寒風沉浸在難得的好氣氛中時,忽然腹中傳來一陣劇痛。
內(nèi)急,是個人都會遇到這個情況。也許是不適應(yīng)旅游團的食物,寒風的這次內(nèi)急來勢洶洶。
換做是那些大大咧咧的人,早就找導(dǎo)游了,可是多年的習慣使寒風變得不愛說話,不愛和人打交道。忍著腹痛仔細盯著馬路旁一分鐘,依然沒找到廁所模樣的建筑物,寒風只好向?qū)в吻笾?p> “導(dǎo)游,這附近有廁所嗎,我肚子不太舒服?!焙L對著坐著最前排的導(dǎo)游說。
導(dǎo)游看了一眼導(dǎo)航,“這個地方比較偏僻,最近的服務(wù)站還要半個小時左右,很著急嗎?”
寒風因為又一陣劇烈的腹痛沒有回答,可他緊皺著的眉頭,右手按壓小腹的姿勢給了導(dǎo)游很明確的答案。
導(dǎo)游也是干著急,看著馬路兩旁都是野山,來往的行人、車輛都很少,一時間生出了讓寒風就地解決的注意,正當他要開口時,一個聲音傳過來。
早在剛上大巴時,周樂就注意到了寒風這個人,只覺得有些面熟,就是想不起是誰,不過看他那裁剪得精致的西裝,手腕上戴著的有著復(fù)雜表盤的手表,還有那通身的氣派,無一不提示著這個人非富即貴。所以寒風剛一開口,周樂就支起耳朵聽了。
這聲音似乎在什么地方聽過,終于周樂想起了這個坐在離自己僅幾步之遙的男人究竟是何方圣神了,這不就是商界的傳奇,富貴的代表,大名鼎鼎的寒氏集團總裁嗎。
那樣的人,對周樂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那樣的地位,是周樂窮其一生去追求,可不管怎樣努力奮斗,卻始終遙不可及。
能和寒風同坐一輛大巴,周樂心中不可抑制地雀躍起來,所以一聽到寒風的需求,周樂立即也趕忙幫著望向窗外去搜尋。
與寒風不同,周樂也是在山窩窩里長大的,所以他對鄉(xiāng)間廁所的熟悉度遠勝過寒風。
一眼望去,幾塊大小不一,色彩斑斕的石塊堆疊在一起,圍成了四面僅一米多高的矮墻,其中一面墻留出不足三公分的入口。這占地不足一平米,高度不達兩米的建筑物在寒風看來完全和廁所沒有任何關(guān)系,可周樂卻明白,這就是鄉(xiāng)下功能齊全的廁所。
“導(dǎo)游,那里不是有間廁所嗎?”周樂指著茅廁說。
“哪里?”導(dǎo)游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城里人。
“那里,那堆石頭?!敝軜酚种噶酥改嵌咽^。
“什么,你說那堆石頭就是廁所?”導(dǎo)游有些不太相信。
“是的。我以前見過?!?p> “停車,快停車,就停在前面那堆石頭旁?!睂?dǎo)游趕緊對司機說,其實他也一直憋著小便。
車剛停穩(wěn),寒風就沖了下去,疼得額頭上滿是汗珠。雖然剛才沒說一句話,可導(dǎo)游和周樂的對話他全聽見了。
本來他和導(dǎo)游一點也不相信,可聽周樂說得如此肯定,他就信了,不信也得信了,因為他實在憋不住了。
沒有沖水馬桶,沒有蹲坑,只有兩塊略高出地面的形狀不太規(guī)則的大石頭,石頭見還遺留的大便告訴寒風這確實是個廁所。無師自通的寒風很自然地轉(zhuǎn)過身,踩上了石頭。
肚子里麻煩基本解決后,寒風終于緩過勁來,仔細觀察自己置身其中的建筑物。
原來廁所可以簡單到如此地步啊,寒風忍不住驚嘆。不過它確實是一間功能齊全的廁所。
所謂廁所,不過是懂得了文明有了羞恥感的人類為了避免方便時暴露自己的隱私部位而蓋起的建筑物。
這低矮的胡亂堆砌的石墻雖然異常簡陋,可它確實能夠起到遮羞的作用。至于糞便的處理,沒有城市的下水道系統(tǒng),就只能靠人力了??吹郊S坑處有鐵鍬鏟過的痕跡,寒風猜到會有人來定時處理這里的東西。
在這樣一間簡陋的廁所,解決了平生最痛苦的一次內(nèi)急,寒風居然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頓悟。
抬頭看了看天空,原本緊繃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與他一貫的僵硬的微笑不同,這次微笑更為溫和更為真切,因為它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看來這次旅行沒白來啊。寒風心想。
走出廁所,寒風發(fā)現(xiàn)門口居然排起了隊伍。
這廁所雖小,用處卻很大嗎?想到這,寒風忍不住又笑了笑。
排在隊伍最后面的是周樂,看著寒風走過來,周樂大膽地迎著寒風的目光,對他笑了笑。
雖說是相逢陌路,到底受了別人的幫助,寒風也對周樂友好地笑了笑。
這樣是不是算是和寒風認識了呢,周樂心中想著,心里原本的小小雀躍更加活躍了幾分。
從廁所出來后,看著坐在車窗旁的寒風,周樂心中想著怎樣再和寒風聊兩句,努力尋找臺詞的他沒有注意腳下的路,一腳踩上了一塊光滑的石頭,石頭因為淋了雨,上面全是青苔,周樂身子一滑,跌倒在旁邊的灌木叢中。
非常不巧的是,那灌木中有幾顆經(jīng)年的荊棘,上面的刺有幾厘米長。幾顆堅硬的刺就這么硬生生的劃過周樂的小腿,幾道暗紅的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周樂只覺得小腿一片火辣辣地疼,低頭一看,小腿已經(jīng)一片血肉模糊了。
“啊...”
周樂忍不住叫了出來。
聽到殺豬一樣的慘叫,導(dǎo)游心里一驚,壞了,不會有人出意外了吧。干旅游的最怕這樣的事了。
“怎么了?”
導(dǎo)游健步如飛,幾乎瞬間沖到了周樂面前。
“我的腿。”
導(dǎo)游一看,鞋子都被血染紅了,心里一涼,壞了,出大事了。
只見導(dǎo)游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周樂的小腿,然后把司機喊下來,把周樂抬回車里。
“走,去最近的鎮(zhèn)子,上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