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張老伯？”惜寧反問。
“沒錯，他親眼目睹靖書落水的！”
“我去找過張老伯，他和我說，當夜他其實并沒有看清落水人的樣貌幾何，只是那人穿著喜服，而后又有安府的家丁在找人，他便猜測方才落水的是賀靖書！”惜寧言辭有理，顯然是早有準備，噎得安老爺無話可說。
“當日落水的其實是假扮賀靖書的王浩楠吧！”惜寧目光轉(zhuǎn)向安素秋，再次詢問這個問題，想要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安素秋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還有張伯，你知道他是誰嗎？”聽完惜寧的話，安素秋狐疑的抬起頭看向面前這個風姿綽約的少年郎。
“不就是個擺渡的老伯嗎？”蓮霧見有自己能插嘴的地方，趕緊見縫插針的追問了一句。
“張老伯該是淑然姑娘的父親！”一時之間，除了六子，廳中的幾個人都有些錯愕。
安素秋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層關系，難怪——
難怪當日他明明看見了，卻裝做不知道，還幫忙做了假證。
原來他是淑然的爹爹??！
蓮霧也是一驚，她聽淑然姐姐提起過幼時的事，淑然姐姐說，她是被父親賣到賭坊，而后又被賭坊轉(zhuǎn)賣給鳶尾樓的！
可是，蓮霧明白，淑然姐姐在提到父親時，眉眼間分明是深深的眷戀，她其實早就原諒了自己的父親。
可惜，父女二人，至死未能再見一面！
蓮霧心中不免唏噓。
“所以，是王浩楠假扮的賀靖書嗎？”惜寧看著安素秋，她只在乎她猜的對不對。
“沒錯，我和王浩楠都有置賀靖書于死地的想法，自然要同仇敵愾了！”安素秋冷冷一笑，她恨王浩楠利用了她，可更恨賀靖書薄情寡義！
“素秋！”安老爺滿臉的憂慮，他萬萬沒想到女兒竟然干出了這樣的事，還如此輕松的坦白了！
“爹，是女兒對您不起，給您惹了這么多麻煩！對不起，爹！”安素秋看著父親，眼眶滾下熱淚，滿目悲切，無語凝噎。
“你怎么這么傻，既然做了，又，又為什么自己承認了呢！素秋，傻孩子！”安老爺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上，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惜寧看著他們父女，心底不自覺的涌出一抹羨慕，這是她永遠都得不到的父女情深！
若是她犯了這樣的罪名，只怕顧知章撇關系都來不及，又怎么會有這樣的惜別之意。
可是，她早已不是幼時的顧惜寧了！
顧知章如何，她早就不在乎了！
“爹……”安素秋淚流滿面，她跪倒在安老爺身邊，纖細的窄肩一抽一抽的，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愛。
惜寧垂下眼簾。
細長的睫毛在面龐上透落下陰影，她輕輕揮了揮手，示意蓮霧和六子隨她離開。
蓮霧看了一眼安素秋，駐足良久，終于問出了那一句話，“那束百合花，是你放的吧！”
安素秋淚眼婆娑，她點了點頭，算是應下，語音哽咽，“她喜歡百合，可在她靈位前放些百合！這樣，她聞著，也歡喜！”
“自然！”蓮霧終究還是邁出了門檻，追上了惜寧的腳步！
她雖是女扮男裝，可，對淑然姐姐也是情真意切，她沒資格再斥責她！
長街上依舊熱熱鬧鬧，販夫走卒，孩童嬉鬧，儼然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樣，這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心傷停止運作！
“大人，賀靖書的案子？”六子見惜寧找出兇手卻無所作為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如實稟報，行兇者——”惜寧頓了一下，“賀靖書發(fā)妻綏遠鎮(zhèn)安氏素秋！”
“大人為何不派人將她關押起來？大人不怕她逃了嗎？”六子可不相信惜寧是因為同情安素秋的遭遇而故意放她走，若是這樣，大理寺可就容不下這位風發(fā)意氣的少年郎了！
“她不會逃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安素秋活不過今日，又何必讓她受一受這牢獄之災呢？讓她自己了結(jié)自己吧！”惜寧說出這話的時候，語氣格外平淡，六子和蓮霧卻很是訝然。
“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蓮霧跑到惜寧前面，攔住了惜寧還在繼續(xù)向前的腳步，追問道。
“安素秋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承認自己是兇手，就足夠證明她其實根本就不想活了！她如今親眼看著殺害淑然的兇手被繩之以法，早已沒了留戀人間的理由。死，是她唯一的解脫！”惜寧繞開蓮霧，仍舊徑直往前走著。
蓮霧眼神中閃過一抹傷感，而后她二話沒說，往回奔去。
長街古巷，白衣的少年郎翩然回眸，望著蓮霧提起裙裾，疾步離開的背影，淡淡一笑。
蓮霧雖怨安素秋女扮男裝騙了她，可心底最深處還是對她心存著一絲關心。
跑到安府時，守門的家丁攔住了蓮霧。
蓮霧只能撒謊道，“顧大人落了東西在府里，特遣我來拿！“
家丁先前見過蓮霧跟在惜寧身后進安府，如今聽她這樣說，倒也不好再攔著，便放了蓮霧進去。
蓮霧回到先前的正廳，卻發(fā)現(xiàn)只剩下打掃的丫鬟仆婦，安老爺和安素秋都不見了蹤影，蓮霧連忙拉住一旁的小丫鬟，著急問道：“你們家小姐呢？”
丫鬟打量了一眼蓮霧，見對方似是有急事的樣子，領她到廊廡上，朝西邊指了一個方向，“努，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左拐就是小姐住的院子了！”
顧不得說聲謝謝，蓮霧疾步往安素秋的院子跑去。
蓮霧找到安素秋時，她換了一身正紅的齊胸襦裙，裙裾滿繡著花紋，是少有的艷麗，精致的妝容搭配著頭上奢貴華麗的發(fā)冠步搖，她站在潔白的百合花從里，白與紅的碰撞，宛若一場極樂的盛宴，看的蓮霧心里一顫。
她往前多走了一步，和地面輕微的摩擦聲，讓安素秋下意識的回眸，少女俏立在花叢中，紅衣回首，讓蓮霧仿佛又看見了當日在鳶尾樓瀟灑恣意、一擲千金的少年郎。
原諒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少女卻如秋末枝椏上的落葉一般，飄然倒在地上。
蓮霧瞪大了眼睛，她跑到少女身邊，卻見安素秋嘴角溢出黑紅色的血跡，這是中毒的跡象，蓮霧想起身去喊人，卻被安素秋拉住了袖擺。
“沒用的，我……”又是一口鮮血涌出，“這毒……毒一時半會兒是找不到解藥的！我心愿已了，活著無益！”
安素秋面色蒼白，眼看就要不行了，蓮霧哭腔頓出，“你干嘛要這樣，安素秋，你活著呀！你死了，安老爺怎么辦？他只有你這么一個女兒?。 ?p> “爹爹！我——我死后，勞煩蓮霧，替我照看照看他，素秋不孝，讓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安素秋眼角滴落的淚順著面頰滑下，深深淺淺的洇濕了鮮紅的襦裙。
蓮霧拿帕子替她擦著嘴角的鮮血，哽咽不得語，眼眶中也是盈滿了淚花。
“此生無緣，只愿，來世——我為君來汝為女！淑然，故鄉(xiāng)的百合又開了，我——我終于可以來見你了！你，久等了！”安素秋重重閉上了眼睛，整個身體癱軟在了蓮霧懷里，再沒有一絲生機。
蓮霧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一滴滴的落在懷中少女的面頰上，“安素秋?。。 ?p> 你是安素秋，可也是鳶尾樓那個待她如親妹妹般的雁公子??！
時而有風拂過，百合花搖曳舒展著身姿，縷縷清香將兩人籠罩在其中，宛若一場不復醒的前塵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