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塵知道此燈芯,自然是因為他擁有圣樹。
他下界這么久識海中的圣樹已經(jīng)沉寂許久,前不久摘得野果時覺醒過一次。
再來就是剛才靠近老者之時。
吳塵發(fā)覺只有當他接觸甚至靠近富含極強靈力的仙植靈草,腦海中的圣樹便會覺醒。
普通的植物,則不會讓圣樹覺醒,這是吳塵多次試驗的結(jié)果。
聽完吳塵的話,長眉老和尚陷入一種極其古怪的狀態(tài)。
他臉上時而歡喜,時而悲傷。
吳塵望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他不敢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過了許久,老人恢復了本來的容貌,他朝著對方揮了揮手。
這次他竟是沒有施展仙法把吳塵抓過來。
吳塵剛剛被他打斷全身經(jīng)脈,雖然此刻正在急速回復,卻依舊行動很是不便。
老和尚暴躁的性格,此時卻極為罕見的耐心,他只是靜靜等待對方慢慢挪過來。
老和尚長眉披肩,目光緩和不少,他盯著滿身血污的吳塵微笑道:“我剛才如此對你,你不生氣?”
吳塵咧了咧嘴,用手支撐著身子,讓自己不至于倒下,“說不生氣,那是奉承,我現(xiàn)在都想上去給你兩拳,只是這胳膊確實有些抬不起來了?!?p> 長眉老和尚聽聞朗聲大笑。
“好小子,老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這么多年,頭一次這么開心,你小子跟我脾氣相投,不說別的,就沖剛才你那寧可死也不肯服軟的執(zhí)拗勁兒,就和老衲當年是一模一樣,怎么著現(xiàn)在不想打老夫了?”
老和尚望著好不容易才挪到自己身旁的吳塵,他譏諷道。
“不打了,也打不過,你要是真想殺我,我早就死了?!?p> 吳塵竟是一頭栽倒在地,舒舒服服的在地上白了一個大字。
“呵,沒看出來,你小子這潑皮無賴的勁頭,竟是比老夫當年還要無恥?!?p> 長眉老和尚面露譏諷。
手中燭火飄搖,不過他這次并沒有用手呵護。
“你小子是怎么知道這是仙桂樹皮做的燈芯?”
“猜的?”
“還討打是不?”
一聽說對方還要打,吳塵這次機靈了,他知道對方將自己打死的心肯定是沒有,可若是打個半死,那還不得疼死。
吳塵緩緩坐起,全身筋骨依舊在急速恢復。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可吳塵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內(nèi)氣機更加充沛,甚至覺得周圍的威壓也已經(jīng)小了不少。
“是香氣!”
吳塵說道,他擦了擦依舊還在流血的嘴角。
“什么香氣?你小子別故弄玄虛,真以為老夫不會殺你?”
長眉老和尚故作怒意。
吳塵雖然看的出來,可他并不打算拆穿對方。
“桂樹特有的香氣,先輩可能不知,我這個人對植物極其敏感,但凡有什么仙樹靈草,即便我蒙著雙眼,只要有人拿著它在我面前晃上一晃,我便可知其為何物,這仙桂樹皮燃燒獨特的清香氣息一般人可能聞不出,可對于我來說這便是極其容易?!?p> 吳塵解釋道。
他并沒有胡謅,因為剛才確實是吸入了仙桂樹的氣味,才使得圣樹覺醒的。
他知道這桂樹乃是仙界神樹,卻不知是何人將其做成燈芯,更不知這老和尚為何苦苦守燈數(shù)百年。
“原來如此,你這本事倒也奇怪?!?p> 老和尚說道。
“前輩有如此神通,為何寧愿受天道反噬,也不肯飛升?”
吳塵不解問道。
老和尚大笑一聲,“在人間已是癲,何苦要上青天?!?p> 他縷了縷那發(fā)白的長眉,嘆息了一聲,“我欠她的,自然要還?!?p> 吳塵有些不解。
什么債能讓一個人在此守了這么多年?
這種無形的枷鎖究竟是何物?
無數(shù)的問題涌現(xiàn)在吳塵的腦海中之中。
老和尚沉吟片刻,他繼續(xù)開口道:“老衲乃是永禪寺的長眉,若干年前便已證得道果,本以為得道飛升仙界,修成那真正的金身菩薩,可沒想到卻遇到了她?!?p> 老和尚目光漸遠,嘴角竟是沒來由泛起一抹笑意。
他凝望遠方,喃喃說道:“她顏如玉,氣如蘭,天生的一副秋水長眸,仿佛可以洞穿人心,那一次相遇,讓我這個一輩子都沒動過凡心的老禿驢一眼就忘不了了。
本以為可以雙宿雙飛,做那成仙得道青鸞彩鳳,卻沒想到她是隱匿在我身邊的魔頭。
我想為其度化金身,重返正道,可卻因自身塵緣未了,佛性大跌,甚至與她一同墮入魔道,成為佛門離經(jīng)叛道的孽障。
為了她,我傷天害理做盡惡事,不過我并未后悔。
直到有一天,我屠盡一個無名道門,在一個道門長老口中得知,青燈琉璃盞可以度除魔性,我便來此尋盞。”
吳塵望著老人的神態(tài),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變化。
本可以瀟灑飛升的人,竟是為了喜歡的人,墮入魔道,這份情可以說是癡,也可以說他早已入魔。
吳塵砸吧砸吧嘴,不知道該說什么,突然他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尋得青燈琉璃盞,為何不去用?”
長眉老和尚滿臉苦笑,片刻后竟是雙眼滿漢淚光,他深吸一口氣,神情的望著手中的琉璃盞,悵然若失。
“呵。”老和尚冷哼一聲,神情微冷道:“說什么仙燈,其實就是一個邪物,當我進入落劍峰后便一路尋了上來,翻了整座山都沒找到所謂的仙燈,當我想要回去的時候,我偶然進入了這里。
當我第一眼見到此燈的時候,我便知道上了那老匹夫的當,這根本不是什么仙燈,更不可能去除魔性,這是攝魂燈。
持此燈之人魂魄被攝入其中,終生不得脫離,若是此燈熄滅,則魂魄滅,只有青燈不滅,方可生,我這輩子守在這里這么多年,始終都沒有勇氣吹滅這盞燈。”
吳塵愕然。
顯然,老人被那個告訴他來此尋燈的人給坑了,不過他確實成功了。
“那前輩就沒想過離開此處?”
吳塵問道。
“走不了了,全身氣機已然和這攝魂燈融為一體,走了也沒用,我若出去必將禍害眾生,可能這才是我的天劫?!?p> 老和尚面色略微有些緩和,他嘆了一口氣,然后微笑道:“若是就這么死了,倒是可惜我這一身本領(lǐng)了,死之前能遇到你小子,也算有緣?!?p> 吳塵此刻已經(jīng)不再咳血,他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脈已經(jīng)全部貫通,就連剛才被老和尚打斷的骨頭,也在重塑。
吳塵咧了咧嘴,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感謝的話,有些假。
憤恨的話,現(xiàn)在其實也沒有了。
“前輩可還有什么遺愿?”
吳塵思索了半天,還是說出了口。
老和尚緩緩閉上眼睛,呼吸極其細微,干癟的嘴唇,微微顫抖。
片刻后,老人擺了擺手,一直插在老和尚身旁的金色禪杖飛至吳塵面前。
“以后有時間,幫我把它送回永禪寺?!?p> 老和尚面沉似水,心如死灰。
“晚輩知道了?!?p> 吳塵點頭回應(yīng)。
長眉老和尚沉吟許久,再次開口道:“若是福德師兄還在,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p> 吳塵沒做回應(yīng)只是在一旁默默傾聽。
“若是她還活著,該有多好……”
長眉老和尚,放聲大笑,笑聲凄冷瘆人,回蕩在這黑夜之中久久不消。
老人緩緩低下了頭。
他這輩子都呵護有加的羸弱燭光,先是輕輕晃動,然后竟是無風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