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遲暮,日光換了顏色,在大地撒了滿地金黃。
天香樓的后廚臨街,在幾棵大樹的映襯下,卻是多染了幾分陰冷。
倚在樹下的劉小閑定定看著那名正在洗碗的粗獷漢子,看著或纖細,或粗大的碗碟在他手中翻飛,便覺得很有趣。
這名漢子顯然正是今日在天香樓得罪了圣堂弟子,被欺侮的妖修玄默。
現(xiàn)在只是一名廢人。
劉小閑走了過去,蹲在玄默洗碗時水滴剛好濺不到的距離。
“你叫玄默?”
“你是?”
“劉小閑?!?p> “我是一名妖修。”
“我知道啊”
玄默雖在說話,但手上的動作卻不停,轉(zhuǎn)瞬間又洗了兩個碗。
后廚有人喊玄默的名字,玄默應了一聲,捧了一疊洗好的碗走了進去,不多時又走了出來,繼續(xù)洗剩下的碗。
發(fā)現(xiàn)劉小閑還在,他想了想,道:“我還要忙很久,你…”
“沒事,你忙你的,我就說幾句話,不會妨礙你工作。”
玄默想了想,發(fā)現(xiàn)劉小閑的確不會妨礙到自己,于是便不再理會他。
“甘心嗎?”
劉小閑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玄默還是聽懂了:“畢竟殺過人,曾為惡,現(xiàn)在便當是贖罪?!?p> “什么人?”劉小閑問。
“都是山賊?!?p> “兩個?”
“三個。”
劉小閑微笑:“那不是惡,而是善?!?p> 玄默不解。
劉小閑解釋道:“我且問你,正道之人殺妖修,你認為是善還是惡?”
“那自然是善,畢竟,大多數(shù)妖修都殺過人。”
“那就對了,除惡便為善,那山賊向來以燒殺擄掠為生,你殺了他們,便是除惡,自然是善?!?p> 玄默眼睛一亮,手上的碗滑下,摔在了地上變成了碎片。
掌柜不知何時來到了后廚,聽到碗碟的破碎聲便罵了起來:“連碗都不會洗,我看你還是早日滾蛋算了?!?p> 劉小閑沒理會掌柜的罵話,一臉認真道:“善惡不在于他人的評判,而是在心與行,據(jù)我所知,妖修也不全是作惡之人,也有人以野獸之血為修煉之基,只是世人觀念已深,才會認為妖修皆惡?!?p> “你…想不想去為天下持善之妖修去正名?”
玄默想了想,道:“我已是廢人”。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既已是廢人,那自然不能再代表妖修,即便所行再善,又能代表什么呢?
世間皆以同故而才能作己分。
“這一年游歷,我見過不少前輩高人,有幸從他們身上學過一些術(shù)法,其中便有塑脈百法?!?p> 玄默也聽過這部功法,據(jù)說出于東初的某個已經(jīng)沒落的門派,可以重新接續(xù)經(jīng)脈。
玄默很清楚劉小閑這句話的意思。
但他還是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做不到為善?還是做不到為善正名?玄默沒有明說。
劉小閑也不打算再問,站了起來,道:“想通了可以來找我,這幾天我都在江城?!?p> 玄默站了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掌柜人很好。”
劉小閑往里面看了看,笑道:“我知道。”
里面,掌柜的罵咧聲小了點,多了一絲無法掩飾的笑意。
很快,黃昏的腳步遠去,黑夜便落下了。
天空有光閃過,那自然不是流星,因為太過冷,也因為這道光最終落在了城主府中。
城主郭林是一個中年人,雖也是修士,但境界卻不高,感應到來人的氣息,便急急忙忙迎了出來。
那是三名背著劍的白衣青年,氣質(zhì)縹緲如云,仙氣十足。
郭林顯然認得三位乃是圣堂的仙師,表情更恭敬了,道:“見過三位仙師?!?p> 中間的那名青年姓李名云飛,顯然是三人中境界最高的人,他背手而出開口道:“那件事怎么樣了?”
郭林以為自己猜到了李云飛所問之事,連忙恭敬道:“啟稟李公子,自收到傳訊以來,我已在城中加派人手去調(diào)查,并對出入城之人整檔記錄,暫無發(fā)現(xiàn)異常,但請李公子放心,此惡徒這一年間殺了數(shù)十人,罪惡滔天,如真入我江城,便絕無能離去之理?!?p> “此事不急”李云飛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道:“我來是受言師兄之名,來確認那條船上的人,人數(shù)是否足夠…”
郭林瞳孔微縮,低聲道:“李公子請進里面談?!?p> 四人走進了內(nèi)堂,便將聲音掩了去。
月亮之下,唯有風吹。
……
晨光微亮。
無人留意到,客棧的一個房間中,此刻有劍意縱橫。
房間里,百道劍意懸浮在空中,在劉小閑揮手間,如飛鳥還巢,進入了劉小閑身體。
從意劍初成,到控制百道劍意,他僅僅用了一年時間。
不得不說,他的悟性超凡,如若讓外界知曉,定會引來無盡的驚嘆。
起床洗刷后,他在客棧用了早膳,雖說他現(xiàn)在已半步進入遁一境,百日內(nèi)無須進食,但他還是習慣普通人充滿煙火氣的生活,他在走世間,自然要融入世間。
用完早膳,他走出客棧。
按照早就探知到的消息來到了一個府邸,他要北上,最快捷的方式自然是坐船,他昨日已買了船票,但離開江城還需要江城官府蓋印,此刻他便是去官府蓋印。
來到府邸門口,迎面看到一位老大爺,劉小閑禮貌地喊了一聲:“大爺好?!?p> 哪位大爺一愣,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離去。
沒費多大功夫,他手中的船票便已蓋上了官印,于是走出了府邸。
卻迎面撞到了人。
準確來說,是哪人沒看路撞上了他。
正是曾在天香樓見過的李介一行三人。
劉小閑皺眉,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說了一聲:“抱歉?!?p> 李介雖說境界不算高,但也早已凝聚劍識,可以之視物,哪怕閉上眼,也斷無可能會撞到人之理,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平日仗著圣堂睽下門派弟子的身份跋扈慣了,在這江城之中,都是別人讓路,哪有他讓人之理。
但偏偏今日便遇到了。
他正要發(fā)作,但身后兩人阻止了他,低聲道:“反正是將死之人,師兄何必跟他計較?”
李介這才留意到劉小閑手中拿著的船票,臉上露出陰冷的笑,仿佛在看著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