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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旗

第八十章 城紀(jì)書院

酒旗 薄霧掩 5178 2020-03-22 08:00:00

  晉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是唐月輕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雖說自己喊他一聲兄長,他也叫自己一聲兄弟,可實際上,兩人誰都沒當(dāng)回事。

  天雄軍一路披荊斬棘,遼國連戰(zhàn)連敗,被晉王趕兔子一樣追著滿河北跑。河北待不下去了,退到遼東和草原,才有機(jī)會停下來喘口氣。

  就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晉王突然班師回朝,除了另一位唐月輕不怎么熟悉的宰執(zhí)——參知政事段文表代表朝廷象征性的迎接了一下之外,再無人迎接,也沒人賀喜。搞的不像是打勝仗回來,倒像是丟了河北一樣落寞。

  夾著尾巴做人做到這個份上,著實是小心翼翼了,不過唐月輕心里明白,這個戰(zhàn)無不勝,又謹(jǐn)小慎微的晉王背后,藏著的是一副猙獰的獠牙。

  所以,今天唐月輕提著兩盒上好的蜂蜜王漿來看晉王了。晉王的門房一看是唐月輕,趕忙回去稟報,不一會,晉王就滿臉笑意的親自來迎接。

  “賢弟!才多久不見,你又高升了!為兄真是自愧不如?。 ?p>  唐月輕進(jìn)了大門,笑著說道:“哪里哪里,身處朝堂,如履薄冰,哪里有哥哥縱橫沙場來的暢快!”

  “別提了,為兄這一路的難處,有誰知道?今日定要向賢弟一吐為快!”

  “今日小弟要好好向哥哥討教討教這用兵之道?!?p>  二人一路歡聲笑語的進(jìn)了堂屋,分賓主落座,晉王熱情的說道:“旁人躲都躲不及,你怎么還明目張膽的跑來看我?就不怕被人惦記上?”

  唐月輕哈哈一笑,說道:“若是能讓天下人以為,小弟是哥哥麾下,兄弟我也就知足了!”

  “可別,為兄如今正是容易被御史臺猜忌的時候,兄弟你也站在風(fēng)口浪尖,咱倆還是別被劃一塊去,賢弟的情誼,為兄記著呢。”

  唐月輕假裝生氣道:“哥哥這便是不拿我當(dāng)兄弟了!我與哥哥情投意合,你情我愿……”

  “打住打住,賢弟不要這么……這么肉麻?!睍x王打了個冷戰(zhàn),后背一涼。

  二人再不言語,相視良久,齊齊哈哈大笑起來。

  “孫承恩可不是簡單角色,你能把他拉下水,著實是大本事?!睍x王目光灼灼的盯著唐月輕。

  唐月輕摸摸頭,憨厚一笑:“他沒有別的選擇。我這么干,起碼他不會家破人亡?!?p>  晉王往后一靠,說道:“此次領(lǐng)兵,為兄雖然領(lǐng)兵在外,可這心里總不踏實,怕朝中有奸人讒言誤我,一直惴惴不安。好在兄弟你引起不小的注意,替為兄分擔(dān)了不少。”

  唐月輕點點頭說道:“哥哥的本事小弟是見識到了,所謂戰(zhàn)必勝,攻必取,莫過于此。不知此次哥哥可有收獲?”

  這話一問,晉王臉色微變,看著唐月輕說道:“賢弟此話何意?”

  唐月輕喝了一口茶,輕輕說道:“遼國那些人?!?p>  安靜的只有外面的蟬鳴。

  良久,晉王起身,說道:“賢弟看出來了?還是陛下看出來了?”

  “陛下有沒有看出來,小弟著實不知?!?p>  晉王這個人,是真的不得了。他居然和遼國內(nèi)部掌權(quán)之人有聯(lián)系,雙方互相默契的依靠對方剪除政敵和敵對力量,說他們沒聯(lián)系,唐月輕打死都不信!

  任德義,姚內(nèi)斌打的那么吃力,晉王一去就扭轉(zhuǎn)了局勢,不可否認(rèn)天雄軍確實是大宋頂尖的軍隊之一,但局勢變化的如此匪夷所思,沒有貓膩是不可能的。

  就像唐月輕的崛起之路,大名府還留著小五小三呢!誰還沒有點小九九?

  “好了好了,今日不談公事,來來來,你我兄弟二人許久未見,先飲幾杯再說,走,繪春樓,為兄請客!”

  唐月輕卻搖搖頭,認(rèn)真的說道:“哥哥,小弟這趟來,一來是看望哥哥敘敘舊,二來是有事相求?!?p>  晉王邁出的步子又退了回來:“賢弟盡管開口。”

  “小弟想開家書院,教書?!?p>  晉王臉漲的像個豬頭一樣笑了起來。這是唐月輕的評價。

  “怎么?哥哥覺得小弟在誤人子弟?”唐月輕不滿的看著晉王。

  晉王其實是個嚴(yán)謹(jǐn)?shù)娜?,見誰都是正經(jīng)臉,唯獨遇到唐月輕,就換了副臉色。

  “哈哈哈,不是,賢弟……哈哈哈,為兄不是那個意思哈哈哈~”晉王拍著唐月輕的肩膀,笑的直不起腰。

  唐月輕靜靜的看著晉王,直到他笑夠了,擦著眼角的眼淚說道:“賢弟盡管開口,為兄能幫你的,義不容辭!”

  “禮部尚書胡望宣,是哥哥的手下吧?”

  晉王一拍胸脯:“此事好說!”

  唐月輕如愿以償拿到了文書,熱火朝天的修建起書院來。這件事成了汴梁城里的新鮮話題,人人都知道“閑”侯唐月輕要辦書院,這可是一件轟動全京城的大事!街頭,酒肆,茶坊,甚至妓院都在討論這件事。

  “聽說了嗎?唐月輕要辦書院?”

  “真的假的?”

  “當(dāng)然是真的,禮部的文書都下發(fā)了!”

  “禮部尚書的腦袋被驢踢了?”

  胡望宣內(nèi)心是崩潰的,這兩天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晉王殿下不知怎么了,要是干別的事情,下官就是搭上仕途也在所不惜,可這種惡心事……

  唉!唐月輕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小氣鬼,守財奴。批準(zhǔn)他去修建書院辦學(xué),這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嘛!教書?教什么?如何貪墨財物么?

  唐府東面是風(fēng)景秀麗金明池,北邊是鱗次櫛比的商戶民居,西面是人潮如織馬行街,唯獨南面是一座荒土包。聽老一輩的人說,陳橋兵變時,趙老大黃袍加身之后回軍開封,突入京城。韓通驚聞?wù)?,從?nèi)廷飛馬而出,準(zhǔn)備率軍抵抗。等他跑到大街上時,被軍校王彥升發(fā)覺,立即追至韓通家,將其一家殺死。趙匡胤即位后,追贈韓通為中書令,將其以禮安葬。

  “振跡戎伍,委質(zhì)前朝,彰灼茂功,踐更勇爵。夙定交于霸府,遂接武于和門,艱險共嘗,情好尤篤。朕以三靈眷佑,百姓樂推,言念元勛,將加殊寵,蒼黃遇害,良用憮然?!?p>  這是趙匡胤對這位前朝名將的評價。不過塵歸塵,土歸土,聽聞當(dāng)初王彥升就是在這里,殺了韓通一家老小,血流成河。所以這里也變?yōu)橐黄牡兀瑳]有人去買,沾這個晦氣。

  唐月輕不在乎這些,死了誰自然冤有頭債有主,與我何干?他召集工匠,將這片土包種上許多桃樹和李樹,修建高樓,瓦舍,圍墻,忙的熱火朝天。這片地死過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很便宜。

  這座驚掉了無數(shù)人下巴的書院拔地而起,雖然人人都嗤之以鼻,卻依舊關(guān)注著這里的一舉一動。唐月輕再不堪,那也是楚天詞,高處恭,趙義的師父。高懷德退隱閑賦,整日打獵游玩就不提了,可楚昭鋪的長子,趙普的次子都在唐月輕門下,就算學(xué)不到本事,若是能結(jié)交這兩家任何一家,都足夠無數(shù)人受用無窮了!退一步講,《明月集》的大名,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也說明,唐月輕確實有些真本事的。

  九月秋闈過后,金榜題名者有,名落孫山者也有,就在這個時候,馬行街傳來消息,唐月輕開始收徒了!

  無數(shù)人趕過去看熱鬧,新書院大門敞開,唐月輕拉來楚昭鋪和趙普兩位宰執(zhí)舉行開學(xué)慶典,這兩位都是要臉的人,迫于無奈的趕來,稍微意思意思,便遮著臉匆匆離開了。

  唐月輕無所謂,這兩位能來,就已經(jīng)提升了書院的檔次,后面才是最主要的。

  “百年心事總悠悠,凌云隱忍苦未酬。

  駑馬胸中負(fù)兵甲,寒士眼里輕王侯。

  從來能業(yè)無磐石,嘆息神州不似甌。

  天涯何處臧愛妾?正空位置不肯修。

  連云港風(fēng)飄雨冷,渝州城外斷橋舊。

  散士從來皆緘默,一曲知音天下求?!?p>  潘美和曹彬乘著休沐的日子,也來湊熱鬧,躲在人群里,看著書院門口的題詩。

  曹彬自江淮戰(zhàn)敗后,對唐月輕當(dāng)初的遠(yuǎn)見便心中佩服,這個年輕人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步步謹(jǐn)慎,所以他閑來無事,也拉著潘美瞅瞅什么情況。

  “仲詢啊,你看看,這后生用意為何?”曹彬摸著胡須問一旁的潘美。

  潘美一撇嘴,說道:“老夫去給你問問?!闭f罷便要上前,曹彬一把拉住他,一頭黑線:“我讓你猜猜,沒讓你去問,你這一去,可就是中書門下和樞密院都為他這書院增輝了,倒不是我小氣,國子監(jiān)都沒有這待遇。這不合適。”

  俗話說得好,怕什么,來什么。

  二人爭執(zhí)間,唐月輕眼尖,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潘美,立刻招手喊道:“潘大人!潘大人!”

  曹彬就要拉著潘美溜,不想被唐月輕擠開人群趕到這里,被一群人盯著。騎虎難下,曹彬咳嗽一聲,說道:“老夫和潘大人……”

  “月輕,曹大人聽說你今日書院開學(xué),故而帶我來對你勉勵幾句。”潘美聲如洪鐘,周圍人紛紛退散開。

  唐月輕看著這兩人,心下了然,卻也不揭破,拱手道:“樞密院主副使兩位大人都到了,晚輩實在是惶恐不已,二位大人里面請。”

  曹彬板著臉說道:“我們還有公務(wù)在身,就不進(jìn)去了,既然辦學(xué),定要勸人向善,雕琢良才,切不可懈怠懶憊,失我等望?!?p>  唐月輕拱手拜道:“謹(jǐn)遵曹公之命。”

  “我們還有事,就……就先回去了?!辈鼙蚶嗣琅ゎ^就跑,匆匆離去。趙普和楚昭鋪要臉,他也要。

  “仲詢,你這是做什么,怎的如此……莽撞?”曹彬抹不開臉,這傳出去,怎么見人?。坎贿^一想趙普和楚昭鋪,心里又稍微安心些。

  潘美看著曹彬的說道:“國華,咱們要么不去,既然去了何不錦上添花?況且大丈夫立世,自當(dāng)坦蕩!何必瞻前顧后?你就是思慮太多?!?p>  曹彬嘆了口氣,看著遠(yuǎn)處擁擠在書院的人群,說道:“你是個清閑的,自然坦蕩。我這掌舵的,要顧及多少人的利益?已經(jīng)成習(xí)慣了,罷了罷了,去老夫家中,咱們下幾局?”

  潘美點頭說道:“上次輸與你,老夫一直耿耿于懷,今日定要殺回來!”

  曹彬一時無語,對別人耿耿于懷也要當(dāng)著人家面說出來,這個潘仲詢,真的是……不知所謂!

  他倆無心插柳,唐月輕的書院門前柳樹成蔭。無數(shù)人放下身段和臉面跑到門口,靜待唐月輕招人的消息。

  為什么?

  中書門下的三位宰執(zhí),去了兩個。樞密院去了一個樞密使和樞密副使。大宋文武兩院都如此重視,這要是還顧及面子不去,腦袋豈不是被門夾了?不說別的,光是這排場,都能和國子監(jiān)媲美了!別說開書院的是唐月輕,就算是唐月輕家里養(yǎng)的狗,他們也會爭先恐后。

  唐月輕站在書院門口的案前,對著臺階下烏泱泱的人群說道:“首先,唐某感謝諸位今日前來捧場。此書院,乃唐某心血。名為城紀(jì)書院。先給各位說說,城紀(jì)書院的第一條規(guī)定,不考功名?!?p>  呼啦啦散了一大半人。早說??!

  不考功名你在這浪費個屁的時間?什么?文武兩院都給面子?一座書院,不許學(xué)生考功名,就是陛下親自來,也沒用處。

  升官,發(fā)財,買地,娶妻,蔭子。

  這是成為人上人的唯一途徑。

  唐月輕看著剩下的不多人,說道:“很好,你們是經(jīng)歷了第一重考驗的人。剛才說了規(guī)定,現(xiàn)在說說要求。要進(jìn)城紀(jì)書院只有一條要求,有特長?!?p>  臺階下的學(xué)子書生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開口問道:“敢問唐大人,特長是何意?”

  唐月輕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說道:“就是你會做一件事,這件事可以是種田比其他人好,可以是吹簫彈琴比別人好,也可以是畫畫比別人好,還可以是做生意比別人好,對了,木工好也是可以的?!?p>  此話一出,底下炸開了。

  “本以為是幾位重臣門下,不想竟然是這樣的不入流,走了走了!”

  “種地還要學(xué)?笑話!我輩讀書人,十年寒窗就是為了種地的?”

  “真正是誤人子弟!”

  本來擠滿馬行街的人群,散的只剩十幾個人。唐月輕滿意的看著這些人,他知道,這些都是學(xué)渣,名落孫山,說不定有的還沒錢回家,來這里混口飯吃而已,不過他不介意。

  “諸位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報名?。韥韥?,這位同學(xué),你叫啥?會啥?”唐月輕提起毛筆,指著第一個人問道。

  “學(xué)生姓李,名沆。會……”

  “等會!”唐月輕打斷他,看著這個年輕人問道:“你說你叫什么?”

  那年輕人看著還沒二十,被唐月輕打斷,有些疑惑的說道:“學(xué)生李沆?!?p>  “你被錄取了,進(jìn)去吧。”唐月輕按耐住喜悅的心情,面色如常的說道。

  李沆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點點頭,朝著唐月輕鄭重行禮,便上了臺階,走進(jìn)了書院的大門,一進(jìn)去,李沆便愣住了。

  大門進(jìn)去的照壁上,赫然寫著一列大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p>  李沆用帶有補丁的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回頭看了看唐月輕忙碌的背影,直覺告訴他,自己這清貧虛度的一生,將從這座書院開始轉(zhuǎn)折。

  天下,不過爾爾!

  外面的唐月輕不知道里面的李沆內(nèi)心澎湃洶涌,他正在煩躁的驅(qū)逐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屁孩:“去去去,你是誰家的小屁孩?這里沒有蜜餞糖糕,快些離開!”

  那孩子眸子清澈,行為舉止頗為端莊,背著雙手,儼然一副小大人模樣:“你前番要求,我都聽了,你又沒說年齡小的不許進(jìn),為何因年幼而拒我?常言道:英雄出少年。本以為這里有什么不同,不想還是和別的書院私塾一樣,以常理度人,這樣的書院,不讀也罷!”

  “回來回來?!碧圃螺p喊住這小屁孩,憋著笑問道:“好,那你說你會什么?”

  “你寫的《明月集》,我全都背下來了。這個可以么?”小屁孩揚著頭,毫無膽怯。

  唐月輕越來越覺得有意思了,說道:“背一背《青玉案》我聽聽。”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fēng)蕭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娥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呦呵……

  這小屁孩真背下來了?唐月輕不死心的又問道:“我來問你,人有悲歡離合的下一句是什么?”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敝赡鄣耐魶]有任何猶豫,清脆連貫的背了出來。

  唐月輕驚奇的蹲下身子問道:“這是你父母讓你背的?”

  “我爹爹喜歡看你寫的《明月集》,我等他不在,自己拿過來背的,遇到不認(rèn)識的字,就去問娘親。”小屁孩吸了一把鼻涕說道。

  “你叫什么名字?”唐月輕饒有興趣的問道。

  “娘親喚我猴兒?!?p>  “我是問你大名,你知道大名是啥嗎?”唐月輕撕了張宣紙,給他擦了擦鼻涕,嫌棄的丟掉。

  “我隨爹爹的姓?!毙∑ê⒛搪暷虤猓湴恋恼f道。

  “廢話,不隨你爹的姓那還得了……我是問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唐月輕無語。

  “我爹爹姓寇,他給我起了一個單名,叫準(zhǔn)。”

  唐月輕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嘴巴,難以置信的望著這個鼻涕又流了下來的小屁孩。

  “你叫寇準(zhǔ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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