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事情丟在一邊不理不會,老頭真的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地步,他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僅剩下一口氣卻不愿撒手人間。
石法禮、石法孝終于在二月十四趕了回來,本不想打擾了父子三人最后的別理,老頭卻一再堅持。
聽著他說著早已知曉了的“身后”之事,聽著北宮衛(wèi)的解散,石法孝想要勸解,石法禮卻伸手阻止了。
老頭病逝,靈堂前也無幾人前來祭拜,冷冷清清的讓人心慌。
一連三日,三人不言不語,直到石法禮、石法孝兩人準(zhǔn)備帶著棺槨回鄴城,三人才正式坐到一起。
“大哥,你是阿爺長子,繼承阿爺爵位自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本來俺也是想著北宮衛(wèi)也交給大兄,但……”
“唉……”
“俺啥也不說了,阿爺遺言是北宮衛(wèi)一半入南苑衛(wèi),剩下的給了俺,族地現(xiàn)在就是個荒廢之地,兄弟們大多也不愿跟著俺,愿意去南苑衛(wèi)的有兩三百,剩下的俺只留一百人,其余的都留給大哥、二哥?!?p> 石法禮、石法孝一愣,兩人知道留下的北宮衛(wèi)不足八百人,只是兩人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語。
石法禮一陣沉默,說道:“一百人少了點,大哥與二弟留下五百即可,族地雖沒了多少人,若二弟真的人手不足,也會被人瞧不起的?!?p> 石法孝此時沒了冷言冷語,在鄴城返回時,已經(jīng)深深體驗了一回人走茶涼的冷漠,聽著大哥開口,默默點頭卻不言語。
見此,陳啟國微微考慮了下,點頭說道:“那行,一會俺挑選些老弱,將些雜物給兩位兄長準(zhǔn)備妥當(dāng)?!?p> 兩人像是遭受了重創(chuàng),不愿與他多言,隨意說了兩三句就起了身離去。
陳啟國并不會太過在意這些,他更為頭疼的是過萬人的遷徙安置。
大亂四十年,人丁不知死傷了多少,此時的財富已經(jīng)不是擁有多少土地的問題了,而是擁有多少“私奴”為自己耕種。每一個將領(lǐng),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私奴家丁,人丁的減少,各州郡都要向鄴城提供巨額賦稅,如此之下,僅丁點賦稅根本無法養(yǎng)活數(shù)千州郡兵卒,更別提更加精銳的私兵。
北宮衛(wèi)、南苑衛(wèi)實際上就是兩國公府的私兵家將,為了養(yǎng)活他們,手里就需要有足夠的私奴。
土地有的是,只要想要土地,隨意劃拉一片就可以,抓捕壯丁為奴就要麻煩了許多,石虎也絕不會允許下面將領(lǐng)把所有百姓都變成私奴,鄴城還需要百姓養(yǎng)活著呢。
過萬奴隸是一筆巨額財富,沒了老頭保護(hù),如此之多奴隸入鄴城,也會短短數(shù)月間被掠奪一空,石法禮、石法孝也知道這些,過萬私奴也全扔給了他,來到城外,看到一個個衣衫襤褸,心下一陣嘆息。
“尚香,你把所有人收攏收攏,俺去尋襄城公,看看能否討來些糧食?!?p> 陳啟國很是無奈,當(dāng)劉國提出想要跟著發(fā)達(dá)了的麻秋時,石大力、石朗也提出前往鄴城,這讓他深切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無奈,原屬北營胡騎、北宮衛(wèi),稍微強(qiáng)壯些的都離開了營地,剩下的也就不足三百老弱胡騎和囚鳳營。
孫尚香沒有多言,帶著人收攏上庸公府名下所有奴隸,陳啟國不得不為了這萬把人的嘴尋找可以活命的糧食,等他來到石涉歸家門前時,突然發(fā)覺,自己依然還是個乞活軍,那些衣衫襤褸,一無所有的奴隸可不就是一個個流民么,隨著軍隊調(diào)動而四處流浪。
襄城公府門前守卒沒有為難了他,一溜煙跑入府內(nèi),一盞茶功夫就又跑了回來。
“石將軍請,國公很高興將軍能夠前來?!?p> 陳啟國今日算是第一次踏入襄城公府門,本以為石日歸府邸就已經(jīng)夠奢華了,來到石涉歸家里,才發(fā)覺自己只是個沒見識的流民。
“哈哈……”
石涉歸站在廳堂前,看到他出現(xiàn)時,大步上前拉住他手臂大笑。
“小五,來了長安這么久,今日才算第一次登了老夫家門,是不是該打啊?”
陳啟國拱手笑道:“國公說該打,俺自然是該打的,今日前來,估摸著國公更恨不得要打上俺一頓?!?p> “哦?老夫有些好奇了,說一說,若真是該打,老夫的板子可不會留情的??!”
“哈哈……”
石涉歸大笑,拉著他手臂入廳堂,兩人分主次一一坐下,婢女上前為兩人斟滿酒水。
陳啟國先向石涉歸敬了一杯,撓頭說道:“國公與阿爺是幾十年的老兄弟了,有了困難,俺也是第一時間找上了門,國公能幫一把,就當(dāng)可憐俺幫俺一把,若真有困難,俺小五也絕不怨懟!”
“絕不怨懟?”
石涉歸一瞪眼,陳啟國更是撓頭。
“得嘞,俺在您老面前也不遮遮掩掩,實話說吧,俺是來向您老借糧來的?!?p> “借糧?”
石涉歸一愣,隨即就知道是個怎么回事了,笑道:“借糧沒問題,小五,老夫也不欺瞞你,咱們哪一家都有諸多困難,借了糧食,你又該如何償還?”
陳啟國心下暗罵不已,臉上卻笑容不變,說道:“國公,難道您老就不眼饞阿爺那千頃良田?”
“不眼饞,老夫沒人耕種!”
“沒人耕種,千頃良田三兩個月后也還是能收了一季不是?”
“沒人為俺收割,沒入庫,誰能知道這兩三個月會不會大旱大澇顆粒無收?”
“嗯……這么著吧,俺只要五成……四成!”
陳啟國伸出四根粗糙手指,石涉歸卻對他一陣翻白眼。
“國公,長安修建可還沒修完呢,收割麥谷時,不是正好讓他們幫著收割嗎?給民夫一成,您老得了五成,而且還得了個好名聲不是?”
石涉歸想了下,伸出三根手指。
“三成!多了俺也拿不出這么多糧食!”
陳啟國一陣無語,撓頭苦巴著臉,說道:“國公,給俺三成五成不?您老也知,俺是個兵匠,手里有倆人,俺才能打造兵甲,要不這么著,您老給俺三成五,從明年開始,俺就是頭拱地,俺也每年給國公拿出百副鐵甲!”
“呵呵……”
石涉歸不由笑了起來,笑道:“你小子果然上道,行吧,三成五就三成五,可不許整日念叨老子欺負(fù)你一個晚輩!”
陳啟國忙起身為奸猾老頭倒?jié)M酒水,笑道:“就是給俺一百個膽子,俺也不敢背后念叨您老的壞話,國公,阿爺臨走前,跟俺說您老在祖地還有些人丁要給俺,關(guān)中的人丁就莫要給俺了,國公府上張嘴的人也多,可祖地……”
石涉歸微微嘆息一聲,說道:“若人人都如你小子這般懂事,老夫又何須憂愁?放心吧,祖地之人全都是你小子得了,算是替俺們右部守家好了?!?p> 陳啟國心下一陣苦笑,乞活軍就是與胡人對著干的,又哪里能想到,身為乞活軍一員的他,竟然還成了匈奴人的守墓人了。
不管如何,多多少少算是討來了些糧食,直到與石涉歸閑聊了小半個時辰才離去。
石涉歸獨自一人飲酒,幼子石秀不知何時與年紀(jì)相仿的楊嗣宗出現(xiàn)在廳堂內(nèi),跪坐在一旁伺候著飲酒。
“阿爺,此時才二月,糧食收割還需兩三個月呢,既然那狗娃急著離去,孩兒覺得兩成就已經(jīng)足夠了。”石秀一邊斟酒,一邊低語。
石涉歸神色不變,端起酒水,尚未飲下……
“掌嘴?!?p> “???”
……
“啪!”
最終石秀還是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也不敢再多言。
“記著了,上庸公府沒有狗娃,只有小五石忠信?!?p> 石涉歸頭也不抬將酒水飲下,石秀不敢反抗,低頭認(rèn)錯。
“孩兒記下了?!?p> 酒盞扔在桌案上。
“你真以為小五沒有法子將所有糧食收入庫中?”
“蠢貨!”
“他前來,只是向老夫低頭而已,四成是一個態(tài)度,三成五是另一個態(tài)度,若如你這般蠢貨的兩成,沒阿爺護(hù)著,你連一日都活不了!”
石秀不敢開口,“書童”楊嗣宗更不敢多言一句。
“上庸幺兒夠種,哪怕活著一日也沒人能輕易羞辱了他,無知小兒以為幺兒老了、病重待死,就可以肆意羞辱?也不想想俺們兄弟四十年究竟經(jīng)歷過多少生生死死!”
“哼!”
“上庸幺兒用自家榮華富貴回?fù)袅颂?,回?fù)袅髓暑^苻洪、姚戈仲,枋頭倒霉,因此獲利者不知多少,別說是今日阿爺,就是倒了霉的太子、苻洪、姚戈仲,他們哪個敢在此時欺辱幺兒遺孀?找死嗎?”
“哼!”
“從今日起,膽敢出府半步,膽敢戲弄欺辱先生一下,就給阿爺滾回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