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
李羆提馬走在最前,左手提著戰(zhàn)馬韁繩,不時抖動一下,自出了上洛郡城后,右手就沒離開大鐵槍一分,看似輕松愜意,雙目余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在身側(cè),麻秋與他差不多,一手韁繩一手大戟,兩人一路上也不開口說話,唯一的交流就是偶爾你一戟我一槍,兩人也不多斗,僅只是一個回合,戰(zhàn)一個回合后,兩人又是這般,各自冷著臉不言不語。
兩人斗了一路,跟隨的三百騎也不敢過問,誰開口誰倒霉,全都落后兩人十丈外。
三百騎緊緊護(hù)著中間一輛馬車,馬車上一共三個木箱,正是那件黃金龍鎧。
視若生命的東西,李羆、麻秋兩人都極為緊張,沿途遇到一隊運(yùn)鹽商隊,本來道路還算夠所有人通過,麻秋硬是連人帶車全扔入溝里。
長安一片蕭條,原本是關(guān)中魚米之鄉(xiāng)的長安京畿,到處都是荒廢之地,偶爾也能看到些戍堡村寨,每每遇到這種村寨,李羆、麻秋都是一陣緊張,他們不怕被人襲擊,三百騎足以對付這樣村寨的千人,他們擔(dān)憂傷了緊緊護(hù)衛(wèi)的黃金龍鎧。
大雪紛飛,一路上也沒見到多少人,直到來到城門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隊人馬正在打馬入城。
“站?。 ?p> 守城卒大手豎起,示意李羆、麻秋等人站住,兩人身后三百騎還罷,與一般騎卒并無不同,一身破舊皮襖,人人腰掛利刃手持長矛,關(guān)鍵是李羆、麻秋兩人,頭上戴皮帽、面戴口罩,手上也戴著丑陋手套,乍一見還真看不出來是誰。
“瞎了眼嗎?”
麻秋大怒,提著大戟上前,與他們同時來到城門的另一隊人馬紛紛提槍看過來。
一路前來,麻秋從上到下都被盛情難卻的鐵匠將軍給包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一路走來早已習(xí)慣了臉上戴著口罩,守門卒并未看到他的臉,自然要上前阻止、詢問,可這事麻秋自己卻是忘了個一干二凈。
“滾開!”
麻秋大戟一擺,守門卒這才看清麻秋手里的大戟,忙讓開道路,更是小心陪著笑臉。
“原來是麻將軍啊,是小的眼拙,小的自掌嘴巴……”
“啪啪……”
殺人如麻的麻將軍當(dāng)前,守門軍卒二話不說,照著嘴巴就是一陣“啪啪”作響。
“哼!”
麻秋一路憋屈、憤懣無處可泄,守門軍卒也察覺了他的暴戾殺意,雙手很是奮力,臉頰紅腫著讓開道路,一旁的隊伍突然傳出一聲清脆。
“這是誰啊?好大的威風(fēng)!”
“哪個……”
麻秋大怒,轉(zhuǎn)臉狠狠瞪過去,正待大罵,可看到對面破皮襖下面的兵甲,心下猛然一震,再看百十騎中,十余個身披大紅氅女劍士緊緊護(hù)著的一十三四歲女將,眉頭高高隆起。
李羆在這時卻翻身下馬,大步走向十三四歲女將。
“站??!”
一將提馬上前,手中大槍斜斜指地,仿佛下一刻毒蛇吐信刺入李羆胸口一般,百十騎撥轉(zhuǎn)馬頭,目光陰冷。
李羆站定,向人群中十三四歲女將抱拳一禮。
“末將武關(guān)李羆,見過李將軍,大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麻秋一愣,再次看向那十三四歲女將,默不作聲跳下戰(zhàn)馬,也學(xué)著李羆抱拳。
“末……小……小卒麻秋見過將軍!”
十三四女將看著低頭抱拳的麻秋,他人不知,李羆卻知此女是誰,正是咸康五年,建康征虜將軍庾亮欲要北征,石虎大王大怒,遣三子義陽公石鑒、征討大都督夔安、冠軍大將軍石閔、司空李農(nóng)、驤威將軍張貉、武衛(wèi)將軍朱保等大小數(shù)十將攻荊襄、揚(yáng)州,而眼前十三四少女正是征討五萬大軍的監(jiān)軍女官李菟!
此戰(zhàn),夔安、李農(nóng)陷沔南,石閔殺晉將蔡懷,朱保殺晉將鄭豹,張貉迫死晉將毛寶、樊峻……此戰(zhàn)發(fā)生在荊襄,武關(guān)又在近側(cè),李羆也在抽調(diào)之列。
李羆被抽調(diào)參戰(zhàn),自是見過監(jiān)軍李菟,麻秋又有不同,麻秋是在李菟入襄國選女之前戰(zhàn)敗奪了所有職司、爵位,成了小卒后在襄國鬼混了一段時間,其后才被老上司上庸公石日歸招到關(guān)中,擔(dān)任石日歸的親軍統(tǒng)領(lǐng)。
麻秋性子狂傲,輕易不向人低頭,但他也知道,盡管眼前十三四歲少女不值一提,但她卻能在石虎三萬女官中擔(dān)任數(shù)萬大軍監(jiān)軍,僅憑這一點,麻秋就不得不下馬抱拳。
李菟沒有理會麻秋低頭抱拳,而是看向李羆,微笑點頭道:“去歲將軍單騎沖陣勇武,本使至今尚歷歷在目,將軍無須多禮!”
又看向李羆已經(jīng)取下別在腰間的口罩,看向他雙手上丑陋的手套,雙目若有所思。
“將軍的口面、手戴之物倒是御寒佳物,本將軍回了鄴城,本使定會向大王舉薦!”
李羆心下一喜,忙抱拳說道:“末將謝過將軍栽培,只是……只是此等之物并非是末將所制,乃……乃是奮武將軍所制?!?p> “奮武將軍……”
李菟低頭一陣低喃,猛然抬頭看向李羆,又看向人群中護(hù)著的馬車,眼中不由閃爍著一絲得意。
“奮武將軍……鄴城炙手可熱之人啊~”
李菟打馬越陣而出,經(jīng)過麻秋身邊時,馬鞭不經(jīng)意抽打了下,一邊走向三百騎緊緊護(hù)著的馬車,一邊對李羆笑道。
“奮武將軍于深山中研習(xí)匠造之術(shù)十年,一出手就被大王盛贊百年難出之才,前些日又聽聞,奮武將軍正在給大王定制打造盔甲,不會就是這件吧?”
李羆、麻秋在李菟面前低頭,三百騎更不敢阻攔,紛紛讓開身露出緊緊守護(hù)著的馬車。
李羆不敢不答,心下想著木箱里的黃金龍鎧正是給大王打造的,想也沒想,說道:“正是石將軍給大王打造的黃金龍鎧!”
“黃金龍鎧?”
李菟一愣,心臟莫名一陣狂跳。
“打開……”
“哪個敢?!”
麻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一十三四歲女娃在他面前耀武揚(yáng)威,一再無視的憋屈,終于讓曾領(lǐng)兵數(shù)萬大將爆發(fā)出了暴怒獅吼。
兩眼若銅鈴,影響怒威的口罩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須發(fā)怒張大步來到馬車前。
“砰!”
大戟狠狠砸在堅硬若鐵地面。
“老子就看哪個敢動大王盔甲,動一下者……”
“死——”
……
麻秋暴怒,原本自上庸公府胡騎瞬間刀兵出鞘,死死護(hù)著馬車。
“哼!”
“盔甲幾若大王,本將看哪個動大王一分?!”
李羆心下一驚,盔甲是武將的第二生命,黃金龍鎧金光閃閃、威武無比,幾若真神下凡,普通凡人哪有資格看上一眼,更別說去觸動了。
李羆心知黃金龍鎧絕對不能在人前打開,很有些猶豫看向李菟。
李菟這才發(fā)覺自己犯了個不可饒恕的失誤,心下更是暗恨抓了自己一時之失的麻秋,看著一群人刀兵出鞘……突然一笑。
“麻將軍多慮了,本使前來,一者是代大王查看長安營建情況,二者是聽聞奮武將軍在為大王打造盔甲,想要知曉奮武將軍所造盔甲,是否趕得上除夕歲旦,趕得上大王宴請群臣之時?!?p> “既然大王盔甲已經(jīng)完成,就由本使一同帶回……”
就在麻秋冷臉拒絕時,一隊五百騎從城門處打馬沖了出來,看到領(lǐng)頭兩人,李菟眉頭不由緊皺隆起。
“哈哈……”
“李將軍,今次前來不會專門來尋我上庸公府的麻煩吧?”
“哈哈……”
石法禮見麻秋等人死死護(hù)住馬車,不經(jīng)意間微微點頭,面上卻很隨意擺了擺手。
“麻將軍,李將軍不是外人,下次再敢如此無禮,莫怪本將軍軍法治罪!”
“諾!”
麻秋面無表情鄭重一禮。
石法禮微微搖頭嘆息,好像對麻秋很不滿意一般,又微笑向身邊二十冒頭紫紗蒙面女子一笑。
“李將軍就不用與趙女官介紹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這位就是麻將軍,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這位……”
“武關(guān)李羆!”
李羆忙抱拳一禮。
“石將軍命末將與麻將軍護(hù)送黃金龍鎧,這是石將軍親筆信件?!?p> 看著李羆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件,石法禮一愣,不由轉(zhuǎn)頭看向面色微紅的麻秋,心知私下里必是有些自己也不知曉之事,面無異色接過信件,看著眼前八尺大漢,微微點頭。
“五弟果然好眼光!”
“來來,一起入城,都是相熟自家之人,一起入城,一起入城……”
李菟沒有去看石法禮,眼睛始終盯在蒙著沙面趙姬。
“姐姐腳程夠快啊,竟比妹妹還先一步入了長安!”
“妹妹也不慢。”趙姬淡淡開口。
“妹妹先請。”
“姐姐請?!?p> ……
兩女各自說著“請”,打馬時,兩人竟然肩并肩,一同踏入長安城。
李羆比麻秋先一步認(rèn)識李菟,卻不識得義陽公府上女官趙姬,麻秋則與他正好相反,但兩人都不是蠢貨,見了兩女暗斗,心下本能的察覺了自己一腳陷入麻煩之中,這一刻,兩人也沒了爭斗心思,相視齊齊苦笑搖頭。
兩人一時間理不出頭緒,石法禮又豈能不知?
不經(jīng)意間,石法禮已經(jīng)落后兩女一個馬身,麻秋見此,忙踢馬上前。
“五弟所造盔甲如何?”
“可換一軍?!?p> ……
石法禮倒吸一口氣,盡管見了那不知名小子所畫盔甲,可再如何繪畫也還未真正見到真容,但麻秋嘴里“可換一軍”就重的不是一星半點了。